“娜安會選擇繁衍後代,又何嘗不是在嘗儘了無儘的孤獨之後,做出的為現狀妥協。何況……”
蘇利狠狠地“瞪”著埃爾維:“難道你又有告訴過她,八級妖獸之上有更加高層的存在,九級妖獸之上還有著另一個世界,而九級妖獸的未來,九級妖獸之上存在的未來,是八級妖獸永遠都無法期見的風景?”
“你既然沒有為她努力過,又憑什麼要求她一定要按照你的所思所想發展?”
蘇利握緊了拳頭,質問:“你不覺得,沒有對一切做出努力的你,太過傲慢了嗎?”
“啪——”是木質沙發,被埃爾維一巴掌直接拍成了無數碎屑的畫麵。
頭上長角的巨龍急速站起來的那一瞬間,盔甲間摩擦的動靜,甚至讓屋內的所有人都寒毛直豎。
“你又知道什麼?!”
更加深刻的爭執驟然出現。
“妖獸的規則,從萬年以前就不允許自然妖獸的發展被外物乾擾!”
“你以為我又能怎麼做?舍棄自己的性命違背規則,就為了所謂的朋友嗎?彆搞笑了!”
埃爾維冷笑著看向蘇利。
“如果是你,你在那個孩子麵對生死危機的時候,會用自己的死,去換取他【選擇】生的可能性嗎?”
蘇利知道她說的那個孩子是西裡爾。
但他同樣也能不加猶豫地說道:“我永遠,永遠都不會讓我身邊的人麵對這種選擇。”
這是承諾。
“如果這種選擇當真出現,那我也絕對不會用自己的死亡,去換取西裡爾的選擇。”
埃爾維冷笑:“嗬。”
“以為我說得冠冕堂皇?以為我的表現不符合實際?”蘇利就像是和埃爾維互相比拚,誰的笑容更具嘲諷力度的一樣。
他同樣咧開嘴角。
“彆小瞧人類了!”
“沒有誰比誰的生命重量更重,如果我卑微到隻能憑借自己的死亡,去換取一個西裡爾選擇生的機會,那我根本不會是我!”
埃爾維怔在了原地。
蘇利用力地扯開了自己臉上的緞帶,他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保持著閉目而視的狀態,卻又在此時毫不客氣地衝埃爾維大喊:“人類的成長是在無數選擇中誕生,但選擇,是自我的決定,而非外物的強行賦予。”
“妖獸,不管是實力多強的妖獸,壽命何等悠久的妖獸,你們,永遠都比不上人類那永無儘頭的成長性!”
一群活著的死屍而已。
蘇利最終告訴埃爾維:“我不會讓你帶走渡鴉的。”
而後,蘇利閉著眼睛將握在手中的綢緞,重新係了回去。
埃爾維·貝西墨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沒有人知道,頭上長著龍角的女士,在此時究竟是如何想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場人類與巨龍的言語對峙,蘇利取得了絕對性的勝利。
不管是蘇利扯下綢緞後的對話,還是之前猶如拋棄理智後,接連不斷產生的質問,這都成為了埃爾維跳進蘇利挖出的深坑的推進器。
事實上,這個陷阱早就存在了。
弱者還能更弱,而如埃爾維·貝西墨那樣的強者,卻一直都很強。
所以強者永遠都不會改變?
不,現實是弱者隨意的一個變化,都會引起漫天驚雷。
蘇利在藍哲診治,確定西裡爾身體沒有大礙後,已經吃上了馬克端出來的飯。
洛伊正在旁邊拿著乾淨的公筷給他布菜。
就照顧人這方麵,艾格伯特屬實是一片赤誠之心,他隻會把自己認為的好的,全都堆到蘇利的麵前。
而曾經有過家庭的洛伊,卻更能清楚判斷出,蘇利眼下更需要什麼。
於是在布菜的機會被搶走之後,洛伊成功接收到了艾格伯特怨念的眼神。
二星傭兵無所謂,甚至還能拿出一個裝滿了各種生穀物的碗,往蘇利手邊推了推。
蘇利則是順手接過那個碗,以相較於往常而言,明顯呆板了不少的動作,開始投喂起了渡鴉。
他在思考。
埃爾維所說的話透露出了太多信息。
高級妖獸無法乾涉自然妖獸的成長,這份無法乾涉,隨著時代的變化,應該已經成為了妖獸文明當代中的妖獸普遍性認知。
娜安事件,妖獸方隻有渡鴉給予一定協助的情況,就能確定埃爾維沒有說謊。
以及,這份不得乾涉的認知,也在規則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就被定下時,逐漸在妖獸文明中的妖獸大腦裡,被賦予了一個,無法違背,不得改變的概念。
並且沒有妖獸會糾結原因。
如果說人類圈子裡的弱肉強食,是妖獸弄出來的規則,那妖獸本身在遵守的規則,又是誰搞的呢?
蘇利選擇暫時忽略這個問題。
還有著更加重要的情報,需要他在腦中梳理。
一,埃爾維所代表的妖獸文明中的妖獸,一旦違背所謂規則,就會死亡。
二,自然妖獸,如果指的是長於妖獸森林,以渡鴉為首代表的那類型妖獸,那就能說明,埃爾維在她自身的概念中,不等同於自然妖獸。
自然是順應自然規律的意思,那不自然……
又是什麼?
這個問題在得到答案之前,蘇利就已經把一碗雜糧給投喂了個乾淨。
渡鴉吃沒吃飽,沒人關注。
九級妖獸變作原形的規模,也不見得是一碗雜糧就能填飽肚子的存在。
現在更有意思的是……
埃爾維主動坐上了餐桌。
沒人敢問她是不是想要吃人類的食物,馬克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把埃爾維當成了一位有點難伺候的,伺候不好,可能就會得罪的貴客。
馬克選擇給埃爾維裝了飯,並遞上了筷子和刀叉。
巨龍學著蘇利的動作端起了碗,但該如何進食,卻像是一無所知。
沒有人質疑她的行動,也沒有人質疑她模仿的理由。
蘇利隻是在知道埃爾維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後問:“一定要帶走渡鴉嗎?”
埃爾維放下了根本學不會使用的碗筷,她看向至今臉上仍然蒙著綢緞的蘇利,在回答那個問題之前,對元素的絕對掌控力,讓埃爾維隻憑借“注視”這個動作,就能發現被綢緞蒙著眼睛的蘇利,一直都保持著閉眼的動作,從未睜眼。
埃爾維沒有選擇回答蘇利的問題,而是反問蘇利:“對你而言,所謂羞恥,背後的東西又是什麼?”
不願意看到她人形的裸/體,對於蘇利來說,究竟代表什麼含義?
埃爾維的腦海裡一瞬間就被這個反問填滿。
她想要得到答案,而在得到答案之前,她都不會選擇告知蘇利問題的答案。
“也許我說的並不符合你想要了解的東西。”蘇利提前說明。
埃爾維:“我不在乎,我隻是想知道,對你而言,你口中所說的羞恥心,在麵對我時,究竟指代什麼。”
“指代文明,指代不同於妖獸的,獨屬於人類的文明。”蘇利聲線清越,在他不以情緒引導談話方式時,旁人聽他說話,都像是一種享受。
“與其說羞恥心,不如說廉恥心。禮義廉恥,是人類擺脫智慧蒙昧階段後所產生的必然之物。某種程度上,這種心態,是將人類與野獸劃分出差異的最底層原則。”
“無論是侮辱性質的辱罵,還是衣冠禽獸的說法,大抵都服從廉恥二字的基本原則。從人的角度來說,隻有畜生才會在大庭廣眾下交/橫。”
“當然,這隻是其中部分偏頗的概念,既然世有虎毒不食子之說,就說明,人類一旦陷入拋棄文明的地步,那所作所為,連野獸都難以企及。”
“所以,你所認為的,服從於你肉/體的強大,於我而言,絕對不是遵從強者的習慣。而是想要讓我拋棄自身堅守了多年原則的底線,去按照你那一套邏輯行動的強盜行徑。”
所以,在最初談及羞恥心的時候,蘇利會不聲不響地刺了埃爾維一下。這就在於,從他的角度來看,埃爾維所說的話,天然就是在踐踏另一個非埃爾維所在文明的文明。
蘇利告訴埃爾維:“我永遠為人類文明四個字感到驕傲。”
埃爾維沉默了很久。
但最終她也沒有就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回答了渡鴉的問題。
“是。”她說。
蘇利:“?”
埃爾維看著少年:“我一定要帶走渡鴉。”
“這件事從我出現在這裡開始,對於人類來說,就已經不再是需要商量的事。”
“自然妖獸的價值,是另一種規則意義上的強大,就算他現在實力低微……”
所有人都被實力低微四個字鎮住了。
渡鴉,實力低微……
再冷的冷笑話也不至於冷到這種程度。
可這話偏偏是由一頭人形巨龍說出口的。
“我不可能選擇放棄他。”
“為什麼?”蘇利問。
“你所說的不可能選擇放棄他,是因為什麼才讓你做出了不願放棄的選擇?”
“或者我說得更加準確一點,妖獸文明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才需要你來尋找渡鴉。”
就像是渡鴉能看出埃爾維的身份不凡一樣。
蘇利同樣也能察覺到這一點。
能憑借那般強大的軀體,將風控製得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波動……
就算是實力超越渡鴉好幾個階層的妖獸,也不可能這麼簡單做到。
對元素的掌控,和對元素規則的掌控,是兩個概念。
蘇利本來還曾設想過,有沒有必要支開埃爾維,私下裡聯合小樓內部的人,探討他從現有信息推測出來的結論。但當知道埃爾維是風元素並且之前做了些什麼後,這個概念一瞬間就被衝到了天外天。
風是什麼?
風是所有物品動作中,都會存在的東西。
呼吸,對話,行走。
隻要物品不是絕對靜止,那麼就一定會產生風,而對風的規則掌控,想來足以讓本身實力就超越人類很多階層的埃爾維,輕而易舉探聽到任何她想要知道的消息。
人類沒有任何抵擋的能力。
不能私下交流,不能眼神溝通。
就算眼神溝通沒用,不能私下交流,也意味著蘇利想告知其他人的信息,都得讓埃爾維將他已經知道的東西,主動輸出。
“那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埃爾維說。
她的語氣不再是那種隱隱約約包含著居高臨下。
娜安之於埃爾維來說究竟代表什麼呢?
巨龍無法用自己已有的詞彙量形容,但是,埃爾維在蘇利點明一切之後,第一時間產生的不是真正野蠻高傲之輩可能會產生的怒火,而是冷靜過後,從心底深處悄然升起的哀痛。
她什麼都沒做。
卻要求自己的朋友,一定要走向她所認為的正確選擇。
真相殘酷到就像是心臟被利刃剖穿。
但如果沒有這次的攻心對話,那埃爾維·貝西墨這頭龍,或許永遠都會對自己已經死去多時的朋友,不間斷地產生憤惡之情。
埃爾維感謝這點,所以才會警告蘇利:“就算我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分毫,你也不要認為,絕對的零元素親和度,對於妖獸來說,就真的全然等同於人類對你所賦予的廢物概念。”
“不要去嘗試靠近那個世界。”
埃爾維說:“那對你而言,是一旦接觸,就再無機會逃離的地獄。”
“那西裡爾呢?”蘇利根本不在乎埃爾維現在透露的信息。
蘇利也有那麼一絲不願掩飾的少年義氣。
儘管這種義氣,不是屬於少年的,真正的一往無前。
蘇利衡量過自己不管怎麼做,都很容易死去以後,進入妖獸文明,和不進入妖獸文明,在他看來,差彆大概是,自己在家住著,某天突然死去;又或是自己進入妖獸世界,打算做出改變時,被針對死去。
穿越前的世界有一句很多人都說爛的話。
——死也要死個明白。
蘇利不想稀裡糊塗地活,也不想稀裡糊塗地死。
總要有點追求。
當然,在自己想要完成死也要死個明白的使命之前,得先確定,西裡爾作為覺醒了妖獸血脈的妖獸,未來會何去何從。
隻是蘇利怎麼都沒有想,這個問題才是打開了深淵的開端。
西裡爾的未來會如何發展?
在蘇利根本不關注自己會遭遇些什麼時,埃爾維就明白了,蘇利一定要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巨龍不討厭這個敢和她吵架的少年。
在說了一句:“既然你已經做好了早死的準備,那我也不介意讓你死得清楚一點”後,埃爾維就開始向蘇利解釋,妖獸文明究竟是建立在什麼之上的。
當然,真正讓蘇利感到不可思議的反倒是,埃爾維·貝西墨這頭龍,曾經是個人類的事實。
眾所周知,埃爾維在最初看起來是個戀愛腦般的家夥。
200多年前,青春少女龍受人類貴族欺騙,與一個人類貴族結合後,從而導致埃爾維生下了混雜她血脈的西裡爾的祖先。
但這個“生”,究竟是為何遠遠超越八級妖獸的繁衍速度的呢?
血統純粹的晶翼龍,需要百年孕育,百年孵化。
那更高實力的巨龍呢?
理論上應該需要更久。
就算人類存在十月懷胎的概念,西裡爾的先代,作為由妖獸生下的存在,也不可能不符合妖獸繁衍邏輯的,在200多年的時間裡,真的和人類一樣發展出了數代吧。
而這件事的真相——
就是埃爾維·貝西墨曾經是人類的原因。
埃爾維和西裡爾一樣,也是一頭覺醒了龍種血脈的人。
隻是她不同於現在的西裡爾,她是遭受血脈提純後的巨龍。
而如果埃爾維想要讓自己的後代成為和自己一樣的存在,那西裡爾接下來的發展就是,被完全洗淨與人類相關的血統後,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會被埃爾維的血更換一遍。
隻要這個流程實現,西裡爾就會脫離人類的概念,走向真正的龍種,化為真正的巨龍。
埃爾維·貝西墨那時覺醒龍種血脈,遭受血脈提純,並進入妖獸文明後……
她跑了。
情感上她認為自己還是一個人類,但體質上,埃爾維·貝西墨,就是一頭徹頭徹尾的妖獸。
她重新回到了人類社會。
但同類不可能接受全然非人的存在。
尤其是在人類清楚,一頭巨龍有多大價值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