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蘇利耳邊傳來了蘊含著某種規律的聲音,他不清楚那是什麼,就像他現在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站在懸崖邊。
視線裡是一片白霧,唯有腳前的深淵和懸崖邊緣的環境,為他賦予了危險兩個字的概念。
說不清這種場景有什麼含義,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蘇利乾脆就站在原地發起呆來。
“噠、噠、噠——”
猶如二重奏般的聲音響起。
還是那種仿佛敲擊著什麼的規律聲。
蘇利扭頭看了看四周,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開始沉思,自己是誰,要到哪裡去。
直到穿越兩個字,像是被看不見的大手拿捏著印章,狠狠的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異世界,各種各樣的人,元素,妖獸,地區……
人類文明,妖獸文明,一切都像是棋盤,驟然出現在了深淵的大霧之中。
就像是遊戲裡玩家剛剛解鎖了部分地圖一樣,明明知道新的地圖存在著,蘇利卻就是隻能在【妖獸社會】的地圖前,止步不前,猶如撞上了空氣牆。
但當他親眼看到自己的小夥伴跟著NPC一塊進入新地圖的時候,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問號。
這合理嗎?
為什麼渡鴉可以過去?他不行?
是因為他等級比我高嗎?
這種想法突然出現,又瞬間被遊戲策劃的本能抹殺。
“我要去找程序員開個無敵GM號。”
當這個念頭以文字的形象,在腦海裡一字一字出現後,被大霧籠罩的妖獸文明地圖,就像是被風吹散了霧氣,一切都展現在了眼前。
那是另一個世界。
資料片太大,大到讓人懷疑電腦究竟能不能承擔得起那麼多內存的資源。
飛翔於豪華建築之上的巨龍,沿海出現的無數魚類,站在沙灘上背對森林,與無數水生物對峙的陸生妖獸。
戰鬥就像是倒數321一般,當go出現的時候,巨龍被截斷了翅膀,鮮血如雨,傾瀉而下。陸生妖獸被水生妖獸的鉗子撕碎,宛若人魚一般夢幻的物種伸出了尖利到仿佛魔鬼一般的爪子,隻是一扯,鮮紅的內臟和藏匿在血液中泛白的骨骼,都近在眼前。
無聲的咆哮在野獸群中出現,沿著海岸出現的所有水生妖獸,本應該因為大海,源源不斷,但他們最終還是比不上從森林裡,從陸地上無數次奔至眼前的陸生妖獸。
華麗的建築轟然坍塌,大海的藍色被染成了紅,墜落的巨龍砸死了一片生物。
這場戰鬥,沒有誰是勝利者。
一切都是無聲。
直到畫麵從顏色鮮明轉至黑白默片。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資料片裡,有無數猶如火點一般的標識出現。
那些東西最終聚集在一處,最終聚集在了通向人類文明地圖的邊緣。
蘇利心裡一驚,不敢相信,高級地圖的NPC,竟然想要侵略低級地圖NPC的地盤。
這是什麼三流設定?
本來以為是侵略。
可當三流設定完整展現在眼前時,才發現,那不過是妖獸文明裡的NPC所認為的,隻要殺死人類文明的生命存在,就可以讓妖獸文明更加長久地存在下去。
這是什麼鬼?
審核呢?資料片製作組死哪裡去了?
還有沒有邏輯了?
考慮一下新手村玩家抵擋高級地圖NPC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好嗎?
連個升級機會都不給,這是什麼全麵(滅)遊戲。
最離譜的是,高級地圖NPC,為什麼會產生滅了低級地圖的人類文明,他們就能繼續下去?
腦子呢,邏輯呢,瘋到什麼程度才會拋棄二者?
這是什麼病態的發展——
蘇利內心深處控製不住的痛苦麵具,但他卻仍然繼續觀看著資料篇裡,比三流還要三流的後續。
人類文明徹底被妖獸文明侵占。
蘇利潛意識都控製不住的吐槽,陣營戰連給弱勢陣營開點buff,彌補差距都不做的垃圾遊戲……
怎麼好意思對玩家騙氪騙肝的。
直到轉眼間,蘇利發現,妖獸文明也開始毀滅了。
地圖上所有象征著生命的綠色點點,一個個的全都灰暗了下去。
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不再是被關閉聲音的默片,而是存在風,存在雨,存在日光,存在流水,但就是不存在智慧生命的世界。
蘇利:???
“噠、噠、噠——”
機械的,規律的聲音再次響起。
始終沉默,保持著麵無表情,除了內心深處有些反應之外,一直安靜的蘇利,在此時此刻也控製不住的說了一句:“垃圾遊戲。”
垃圾世界。
而後——
正麵躺在床上看向天花板的少年,突然發現自己的天花板上出現了月亮。
蘇利:???
夢裡的畫麵逐漸消散,一再模糊,但耳邊噠噠噠的聲音卻越發明顯。
蘇利從床上坐起來後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窗戶被不斷敲響。
但讓人有些驚悚的是,渡鴉正抬著腦袋,盯向窗戶所在的方向,一動不動。
蘇利猶豫地問:“……有鬼,還是……幽靈?骷髏?”
渡鴉這才扭頭轉向了蘇利,他說:“隻是一個不知好歹,半夜會打擾人睡覺的笨蛋而已。”
所以是人嘍。
蘇利走到窗戶邊將其打開,然後就看到了手裡拿了個鏡子,不斷利用月光反射,往屋裡製造出蹦迪效果的……奧菲莉亞。
蘇利……蘇利覺得自己近一個月的疑問堆積起來,也不過如此了。
他拒絕招呼親王殿下進入自己的房間,隻說:“你明明可以選擇上門拜訪,為什麼突然半夜敲窗?”
奧菲莉亞剛想把鏡子收進煉金道具,突然間,整個世界都像是被神握在掌心的玩具一樣,地動山搖。
奧菲莉亞被震得完全丟失了貴族風度,她艱難的用水元素凝結成繩子,把自己捆在蘇利窗戶上後,便和窗內的少年一塊等著獸為的地動平複。
徹底安靜下來後,她才說:“我不覺得這棟小樓裡的人會讓我進來。”
蘇利:“那你就覺得我會讓你進來了嗎?”
奧菲莉亞卻搖頭說:“我不在乎這個。”
她仰頭看著靠在窗戶上的蘇利說:“我來找你,隻是想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大量人形妖獸出現在阿米克比。”
視線裡,靠窗而立的少年,右手按住左手的上臂,聽到這話的時候,露出苦笑說道:“……這可真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不過在此之前,蘇利也想知道一個問題。
“把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告訴你之前,你先告訴我,不久之前還在互相算計的我們,難道會是什麼半夜可以爬窗的對象嗎?”
奧菲莉亞瞪他,金色的眼睛明明滅滅,她說:“要是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或者我在之前就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那你現在就算死得連骨灰都不剩,我也不會在意。”
“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我的問題的答案了嗎?”
蘇利卻順勢從旁邊的書桌旁抽來一張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後才說:“我不知道。”
在大公主想要掐住蘇利的脖子猛搖之前,蘇利說出了阻止她動作的話。
夢境在記憶中越發模糊,但作為遊戲策劃對於部分設定的執著,還是能讓蘇利說出:“在我看來,隻有向上發展才對。弱者變成強者,弱者揮刀強者,修仙者迎難而上,逆天者乘風而行。是以在我看來,短期內根本不會存在大量妖獸來到阿米克比的理由。”
他認同艾格伯特的猜測,雖然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地吐槽。
但卻不曾產生遷怒。
“就像是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想要滅掉薩迪拿城,此前你也不會帶兵包圍住這座城市的吧。”蘇利一半的臉遮在陰影裡,奧菲莉亞隻能看到他因為開窗的原因,凍得有些發紅的一側耳朵。
聰明人都很容易想得多。
她當初帶兵包圍薩迪拿城,是因為這座城市不管從哪個角度,對於她來說都有可利用之處。
蘇利也知道這一點,那他還能這樣說,也就隻能說明,人類對於那些高級妖獸是有可利用的地方的。
而且,蘇利既然用她舉例,就說明這份利用對人帶來的災難性,絕對不會比她當初帶兵包圍薩迪拿城時,可能會給傭兵們帶來的影響弱到哪裡去。
那會兒奧菲莉亞想的是,傭兵們最好繼續給她當奴隸。滅掉傭兵之城後,她還能獲得極高的聲望,以及相應的貴族支持。
就算滅不掉,與蘇利合作,也能改善她當時受光明教皇掌控的局麵。
奧菲莉亞敢打賭,蘇利對這些的了解程度,比自己記得還清。
那換句話說就是,妖獸的出現,至少也會有三個角度的含義。
她明白了,所以她說:“這一次,難不成你還要跟著妖獸走?”
薩迪拿城受困,蘇利跟著她走,才解決了這座城市的危機。
阿米克比受襲,總不能還要蘇利跟著妖獸走吧。
蘇利卻冷靜地回道:“可以去掉難不成。”
“事實隻有這一個選擇了吧。”蘇利並不為隻有一個選擇的選擇題,覺得糾結。
他這會兒想的反倒是,和奧菲莉亞對話很輕鬆。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這種行為,一直會讓你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奧菲莉亞無法認同這種說法。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不是嗎?”
蘇利卻迅速扭頭盯上了奧菲莉亞。
大公主被嚇得一驚:“乾、乾什麼?”
她梗著脖子說:“怎麼?我不能看《沒人比我更懂蘇利大人》嗎?”
原地自爆的奧菲莉亞,最終隻收獲了一個蘇利無奈捏捏鼻梁緩解社死的表情。
奧菲莉亞卻無所謂這個動作。
距離天亮還有很久,她和蘇利有足夠多的可以交流的時間。
今天,奧菲莉亞覺得自己一定要弄懂,蘇利所作所為的答案。
以及,他接下來行動的本意。
這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奧菲莉亞眼神幽深了一瞬間後,直白地將自己的所有疑問全都說了出來。
蘇利也不吝嗇向她解答。
奧菲莉亞再怎麼是個狠毒性子,也不見得她能接受整個人類都要被滅了的糟糕現實。
“有沒有考慮過告知普通人世界真相,會不會有可能影響上層對於普通人的管控?”
“這個問題當然是,考慮過。”
奧菲莉亞不解:“那為什麼還要說?”
蘇利低笑了一聲,他低頭又仰頭後道:“當然是因為,對於上層人士來說,他們需要做到的就是將真相告知後,預料到不同發展方向後,仍然具備掌控局麵的能力。”
“而且這種掌控局麵,還不能是對於民眾心智的剝削。”
“隻有這樣,才是一個合格的社會體係。”
偽裝掩埋隱藏,這類舉動不過是埋下一顆已經被點燃引線的炸/彈,而不是真正地將炸/彈拆除。
蘇利偏著腦袋看向奧菲莉亞:“足夠信任管理者的民眾,和足夠信任民眾的管理者,才能真正地做到上下一心。”
“我甚至覺得,如果有一天我告訴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世界即將末日,他們在一定時日後都將死去,那麼傭兵們會出現的反應,也絕對不是四處逃散,引起混亂。”
奧菲莉亞更加不解:“人怎麼可能不那樣做?”
利己主義者的心裡,世人皆為利己。
“當然不會那樣做。”蘇利斬釘截鐵地說,“他們隻會上下一心,共同抵禦終將到來的死亡。”
反抗和不反抗都沒有用,那管理者過往的形象,就將讓民眾在麵臨選擇時,選擇出民眾認為的管理者想要的選項。
蘇利也很久沒有不考慮未來,隻談論過去的和人聊天了。他對因為心態,因為成長環境,因為世界導致邏輯不同的奧菲莉亞說:“你知道尤菲婭在改革傭兵聯盟戰爭任務規矩的時候,遭遇了多少刺殺嗎?”
“你知道獅子會首領,在與尤菲婭分庭相抗期間,死了多少誌同道合之人嗎?”
他們一個認為,以生命作為代價換取利益的手段太過殘忍,不該存在。認為就算利益仍然是世人渴求,但獲取利益的手段卻可以更加柔和,而不是以命相搏。
另一個則認為,傭兵們總要麵臨隻有錢財資源才能改善的絕境。以命相搏獲取錢財資源,對於傭兵來說,本質不過是讓絕境來得更慢的手段而已。
實際沒有任何良性改變。
“我也這樣認為。”奧菲莉亞讚同著蘇利所說的獅子會首領的想法。
“但是這樣不對。”蘇利說,“我不能說尤菲婭的所作所為一定是正確的,畢竟社會的發展,每朝每代,日日年年,都在變化。”
“在過去,在變化出現之前,傭兵隻不過是不同貴族手中的刀。刀刃相接,他們得到的是以死相搏的錢財,那些財富或許能讓他們過好一個寒冬,一個季度。但在刀刃相接的過程中,斷掉的刀,卻永遠見不到明天。”
獅子會首領看見的是眼下,尤菲婭看見的是未來。
“獅子會首領著眼眼下,讓他損失了太多同伴,尤菲婭要的未來,卻是她一個人抵擋住了所有的刺殺。”
所幸獅子會首領也足夠果斷,當清楚手下人需求時,第一時間就選擇與尤菲婭合並。
他接受了自己的錯誤,承認了尤菲婭的正確。
蘇利就像是說故事一樣慢慢地告訴奧菲莉亞。
他睡不著,夢裡的東西就算被忘光,他也能記住世間再無智慧痕跡的畫麵。
梳理過去,對於蘇利來說,也是看清未來的一個方式。
奧菲莉亞卻沉默了很久。
到天光泛白之前,蘇利沒有縮回被子,奧菲莉亞也沒有爬進房內,或是退下梯子。兩人就這麼一個坐在房內,一個趴在窗前。
在第一縷太陽順著窗戶的方向照耀進來的時候,奧菲莉亞才說:“尤菲婭是為了傭兵;你之前和我一起去裡城,是為了傭兵之城;那你想要去到妖獸的世界,是否是為了阿米克比?”
奧菲莉亞其實知道答案,但是她也知道,蘇利說的,和她知道的答案一定不一樣。
果然,那個少年揉了揉自己被冷風吹得有點僵的臉,過了一會兒後他才笑著說:“哪有那麼偉大的目標。”
身為策劃,也有作為玩家,作為風景黨的權利。
身為策劃的時候,可能會因為合約的原因不能玩自己製作的遊戲。但既然不是蘇利參與製作的遊戲,那蘇利當然可以任意看遍自己想看的一切風景。
奧菲莉亞瞪眼,在身邊沒有夏佐跟隨的情況下,她也就隻會這種威脅方式了。
“根本聽不懂!”她用力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在肯定些什麼一樣。
“讓我想想怎麼解釋……”蘇利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後,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整個太陽都已經完整地展現在了地平線,蘇利才說:“我隻是為了自己。”
那雙綠色的眼眸,在此時就像是一麵完整的鏡子,倒映出他的過去,和他的將來。
我隻是為了讓自己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