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維必然會帶人離開羽族地界,但卻不是現在。
她之前離開龍族追尋蘇利的蹤跡,是因為堅信後者能改變龍族現在弱勢的狀態。
萊亞又沒有尋找蘇利的條件,與其在不知道蘇利方位的情況下浪費人力資源去尋找,還不如從最開始就做好得不到蘇利的準備。
埃爾維都已經孤注一擲地把巨龍一族的未來壓在了蘇利的身上,誰又知道在麵對搶奪者的時候,那頭龍會發什麼瘋。
這種情況下,萊亞需要了解的情報,就直接被壓縮到,看埃爾維什麼時候離開羽族,並入獸族領地就行。
那在人魚看來,等同於巨龍和獸族的合作徹底達成,也意味著,獸族向另外兩族的宣戰日,不再是飄忽不定的日期。
宣戰日的時間,屆時最早就會是埃爾維帶著龍族並入獸族領地後沒多久。
而最晚則是,埃爾維利用蘇利,將龍族的損失恢複以後。
夜色更深,星子布滿天際,在其他人都熟睡的時候,蘇利清醒了過來。
這一動作引得一直抱有警惕之心的加布力爾抬了抬眼皮,發現是蘇利在向火堆旁邊的位置走去後,他又收回了視線,繼續抱著雙臂坐在那假寐。
蘇利將旁邊放置的木頭往火堆中間丟了兩根,他看了一眼劈裡啪啦的篝火,歎著氣衝已經變成人形,並穿戴好衣物的渡鴉說道:“要來聊聊嗎?”
後者原本走向蘇利身邊的動作一頓,隨後邁步的速度快了不少,直到坐在蘇利的旁邊才回道:“我還以為你隻是單純地睡不著。”
“娜安留下的那塊石頭還在你那裡吧。”渡鴉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埃爾維遲早會憑借著那東西找來,你就沒有考慮過將其丟下嗎?”
“至少在我看來,娜安已經死去,她留下的東西無論有什麼寓意,也比不上還活著的你的安全。”
固然說出口的話倍顯冷酷,渡鴉其實也無比清楚,蘇利根本不會將那個石頭丟下。
那東西截止如今,一直都被放在距離他心臟最近的位置。
“你都說了,娜安已經死去。”蘇利並不為接下來可能會到來的危機感到擔憂,他一早就知道來妖獸社會的自己,時刻走在險之又險的高空鋼絲上。
“她留下的東西,等同於已經滅絕的晶翼龍曾經存世的唯一證據。”蘇利盯著熊熊燃燒的火堆,碧綠色的眼眸也被衝上了一股暖意。
“如果把那東西拋棄,不管交給誰,到時候得到的人都會背負麻煩。而如果將其毀掉,在時代變化莫測以後,誰又會相信,曾經存在著那種美麗到極致的生物。”
“所以到頭來,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把最後之作丟棄。”渡鴉很確定這一點,說話的語氣也充滿了篤定,“但同時,你又在知道埃爾維的到來,會給你身邊的人帶來危機,卻還是同意了其他人跟上你。”
“你覺得他們被留下肯定不是什麼好受的事,而他們也堅信,就算前路必定是死亡,也不可能放你獨身一人。”
“真是奇妙的人類感情。”渡鴉看著坐在自己一側的少年。他瘦瘦小小,對比其他人類,以及那些能變成人形的妖獸來看,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幼崽。
模樣稚嫩,年紀不大,沒有任何力量。
“不過更奇妙的……果然還是,我選擇站在了你的身邊。”渡鴉垂眸淺笑,無聲無息。
他對妖獸社會的一切妖獸都沒有什麼認同感,反而是麵對這個人類,心裡一直都堅信著,他們一直都會站在一個陣營。
渡鴉的語氣變得低沉了一些:“我不會質疑你的行為,但同時,你也沒有必要譴責自己,覺得自己留下最後之作的舉動,給其他人帶來了危機。”
蘇利聽著聽著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他表情驚詫地扭頭看向渡鴉,微微張了張嘴後,又選擇閉上。
蘇利覺得渡鴉還不至於也對自己產生額外的腦補認知。
渡鴉卻覺得他的這個舉動,就隻是單純的無法反駁。
“所有跟在你身邊的人,都是出於自己的選擇。”渡鴉表情沉重,“因為擔心注定會到來的危機,很有可能波及他們的生命,就連覺都睡不好什麼的……這可不像你。”
“更何況在我看來,你一直是那種明知危機,卻還總是會力抗危機,迎難而上的人。更何況……”
“等等!”蘇利伸手打斷了渡鴉更何況之後的話,“你不會覺得,我睡不著是因為如你所想的擔心那些吧。”
“難道不是嗎?”渡鴉沉思了一秒後說道,“艾格伯特口中所說的你的精神敏感,從來都是事實。”
“如果不是因為發現了太多其他人沒有關注到的東西,你也不可能提前看穿那麼多。對於生活於世的人類而言,這應該不算是好事,一眼就能看穿的未來,一定會顯得太過空泛吧。”
“不,”蘇利表**言又止,“先不說我睡不著,就隻是因為不太習慣睡在露天環境……”
“再就是,提前看清未來根本沒有什麼不好的吧?迄今為止,我的所有努力一直都是為了能更加明白地看清未來。”
不然穿越之前瘋狂內卷零零七乾什麼?
當然是因為知道自己卷完了,攢夠了錢,就可以徹底躺平,過上美好養老擼貓的幸福生活。
穿越後也大差不差,不管是為了規避戰爭,還是在教皇還活著時去針對那個男人,其目的都是為了讓自己充滿了美好的未來,不至於被周圍的一切紛亂打破。
穿越之間的和平由國家帶來,穿越之後,挑起紛爭的是國家本身什麼的……
蘇利不就隻能選擇自己出手。
這非常符合蘇式邏輯。
有人能解決的時候,他就是混日子的。並始終無悔地判定,像他這種凡人活在世上就隻是個湊數之流。
可如果沒人能解決問題,反而是穿越的他,因為具備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而擁有了天然優勢,那他也不會對這個世界的一切扭曲,甚至很有可能改變自己的格局,視而不見。
可惜這種認知,在渡鴉看來就很不符合他的邏輯。
“心平氣和是個好說法,可人,以及你口中的智慧生命,一旦長久處於心平氣和的狀態,那心恐怕就會先軀體一步,提前死去。”
“相比於遇見你的一年,我隻覺得我曾經度過的那百年時光,更像是此前被封印了情感,隻剩記憶的羅塔郡人。”渡鴉心緒平靜,夜晚的時候,思考也會因為逐漸寂靜下來的一切,而變得更加絲滑。
“隻是就算我沒有被封印情感,我也對那百年裡的一切,沒有什麼深度認可。”
“我感激和你遇見以後一塊經曆的事,也希望將來還能和你一起經曆更多。但是我不希望,你因為知道未來,在旁人看來猶如預言一般地提前預知了未來可能會發生了一切,就覺得,此生空泛無趣。”
蘇利連忙擺手:“我沒有。”
渡鴉:我不信。微笑.jpg
看著渡鴉臉上不變的笑容,蘇利認定自己堅決不能因為艾格伯特所產生的自暴自棄,同樣也被應用在渡鴉的身上。
“我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蘇利強調的同時,還不忘看渡鴉的表情變化,他加重了語氣,“我就隻是,真的隻是想要平靜的活著。”
這種簡化過的人生目標,相比於養老擼貓,提前攢夠下半輩子不愁吃喝的錢的說法,應該會更好理解吧?
蘇利心裡種種想法,一閃而過。
渡鴉卻說:“我知道你想要這個世界沒有戰亂,但這很難。”
或者根本不可能實現才對。
“不過這種仿佛不可實現的目標,也確實感染了我。”
渡鴉靜靜地注視著蘇利倒映著篝火的雙瞳:“所以我也相信,這個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就像是你這個不可思議的人一樣,總有到來的可能性。”
“但我並不希望,你的眼睛明明注視著世界,嘴上卻一直說著,想要的隻是自身平安。”
“知道其他人的選擇,卻仍然因為自己的選擇,給他們帶來了危機而感到痛苦……這會很累吧。”渡鴉難過於自己竟然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就隻能用勞累一詞來說。
蘇利不同於剛才想說沒說時的微微張嘴,現在完全是被震驚得張大了嘴。
“我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深沉。”蘇利嘴角微抽,“說什麼眼睛注視著世界,我可是一直都覺得自己隻能勉強看顧好自己。”
“你沒有必要和我糾結這些。”渡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不覺得你的智慧是那種能無中生有的東西,相比於後來遇見了艾格伯特,也遇見了我們,此前同樣注視著整個世界的你,又遭遇了什麼呢?”
“沒有人會覺得一個孩子有那麼遠大的目標吧……不被人相信,不被人接納,經曆痛苦,卻一直一直堅持著自己的目標。”
“就連你所說的隻能勉強照顧好自己,這也隻會是因為,其他人根本照顧不好你吧。”渡鴉就差開始譴責其他人類。
當然,他的臉上也有著肉眼可見的自我厭倦。
一隻烏鴉,卻硬生生變成了現在這種深沉的樣子。
蘇利:“………………”
“睡覺吧。”
這不是自暴自棄,這叫戰略性撤退。
夜間談話如此停下。
隻是蘇利不知道的是,本來隻需麵對渡鴉一個人的社死,本質被所有人都聽入耳中。
而且他們還全都覺得,渡鴉說得對。
幾個人類的想法全都轉向了,渡鴉能說那麼多話,一定是因為之前他和蘇利大人/小少爺/蘇利一起待在巨龍領地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並沒有被講給他們聽的事件吧。
真該死啊——!
不管是他們的無用,還是對蘇利大人做了這麼多糟糕之事的巨龍……
……
天色的變化如同幕布轉換,突然之間,太陽就已經高高升起,陽光照滿了大地。
蘇利再次醒來的時候,視線朦朧。順手接下藍哲遞過來的洗漱工具,用艾格伯特融冰得來的水,梳洗自身。
幾乎是在他剛剛整理好衣服上的褶子,一片猶如烏雲般的陰影,就從遠方急射而來。
蘇利的視線當然不足以讓他看清楚高空之上的來者,但內心卻早有預料。
藍哲將蘇利用過的洗漱用具收好,而後又給少年塞了好幾個防禦型的煉金道具,隨之對著身旁的人說道:“做好戰鬥準備。”
他們這一行人,在戰鬥的時候,沒誰是主導者。因為所有人都會想儘辦法將勝利的天平壓向己方,這種時候,指揮者就可以變成任何一個人。
加布力爾深呼了一口氣,做足了迎接戰鬥的準備。他的視力極好,一眼就能看見俯衝而來的巨龍。
雖說沒有親眼見過,但隻要看見埃爾維的原形,就沒有人會誤會這頭巨龍不是埃爾維·貝西墨。
如此明顯,也如此強大。
全然張開的翅膀遮蔽了陽光,流暢而又充滿了鋒銳之氣的身形,對作為食物鏈某一階層的灰狼而言,有著極其龐大的壓力。
那龍距離他們越來越近,加布力爾表情愕然地注視著巨龍麵部明顯緊閉,且有著爆炸疤痕的右眼。
情報傳遞的速度,對於底層人員來說還沒那麼快,加布力爾可不清楚埃爾維瞎了一隻眼睛。
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此前人類會說,需要他想儘辦法才能給埃爾維身上留下傷痕。
這可不隻是想儘辦法那麼簡單……
加布力爾以前也不是沒有參與過戰鬥,隻是他加入的戰場,顯然還不足以讓實力頂尖的埃爾維涉足其中。
如今真正直麵這頭巨龍,加布力爾才恍惚明白,為什麼不管是獸族還是水族,他們從來都不敢無視過埃爾維·貝西墨。
這是真的能做到隻憑借個體力量,就扭轉整個戰局變化的恐怖強者。
風,停了。
大量密集到恐怖的風元素,直接限製住了在場中人的行動能力。
元素的性質轉化,這一招,妖獸們大多用在以元素幻化衣服層麵。
一是純力量構造的服飾,可以全然按照元素擁有者的想法變換。另一點則是,作為妖獸,原形的戰鬥力遠遠大於人形,使用尋常布料,每次變身都得毀掉衣服什麼的,就太過浪費……
艾格伯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有這種想法,明明現狀已經是,沒有人能突破這突如其來的元素規則。
整片丘陵區域的其他元素,全被風元素擠壓一空,元素視野所能看見的風景,隻餘一片薄綠。
怎麼打?怎麼贏?
怎麼才能保證,不會又一次地被丟下……
相較於力量的先行,在人類的思維被抵抗之意灌滿了以後,埃爾維才降臨到了地麵,並化作人形。
身影高挑的女士,唯一還能用的一隻眼睛死死地盯向了蘇利。
那眸子裡所蘊含的情感太過複雜,人類讀不清楚,而唯一對元素規則壓製沒有明顯感受的蘇利,也不打算對埃爾維的想法進行解讀。
他抬眼看著人形巨龍,表情平靜說道:“我原本以為,你應該會在昨晚就找到我。”
修複傷勢的時間,穩定局麵的時間,為維克托莉婭操辦後事的時間,這些都給了蘇利,埃爾維理應於昨晚到來的預判。
幾個小時的誤差,又會是因為什麼呢?
蘇利這樣想了,也這樣問了。
埃爾維喉嚨滾動,她的理智在告訴她,不要對話,不要交流,不要眼神觸碰,隻要直接將阻攔她的人全部都打倒,再將蘇利帶走即可。
如此思維之下,蘇利也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埃爾維直接動了手。
大範圍的攻擊,對於對風元素掌控到極致的巨龍來說,最適合的方式,就是直接運用空氣中濃度遠超尋常的風元素,對其他人進行元素擠壓。
元素之間的排斥性,在此時被放到了最大。
肉眼可見,除了蘇利以外的其他人全都臉色蒼白,骨骼扭曲的哢哢聲落耳不絕。
那些風元素以絕對強勢的姿態,入侵了其他體內包含元素的人的身體。
本該被操縱自如運轉的各種元素,慘遭風元素的排擠針對,人體成為戰場,宿主隻能將在原地承受那仿佛看不見的痛苦。
這是一個對巨龍而言再輕鬆不過的手段。
可隻是一招,埃爾維就讓所有人深陷無法行動的狀態。
艾格伯特死死地咬緊了牙齒,生怕一個沒注意,血液就順著唇縫流出。
他拚儘全力的動用體內的光明元素,試圖將那些風元素排擠出去,可得來的結果,卻隻是傷勢加重。而風元素的攻擊性,也變得越發強大。
“你隻是想要帶走我而已吧,既然這樣,又有什麼必要對其他人動手。”
蘇利陳述的語氣沒有任何感情。
他知道自己的語言技巧,對於一個將自己所說之話,全部無視了的龍來說,已經沒了作用。
既然這樣,那他也就隻需要闡述事實。
埃爾維仍然沒有回話,元素不可視的蘇利,在沒有戴上眼鏡的時候,也無法發現,籠罩了這片天地的風元素,對其他元素擁有者的巨大惡意。
洛伊已經控製不住的半跪在地,另外幾人的模樣也是淒淒慘慘。
說話沒有用,力量無法戰勝,這時仿佛已經形成了一個必然的死局。
但真的是這樣嗎?
在改變出現之前,沒有答案。
蘇利牽起嘴角,隻一張一合的功夫,殘酷之言便猶如利刃,紮進了埃爾維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