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枝提著長明燈,往二層的佛塔裡走。
一層已經供奉滿了長明燈,她便直接去了第二層。
塔內燈火通明,有三個沙彌在為這些亡者誦經,也同時看顧這裡的長明燈。
元若枝仰頭看去,高高的塔頂上懸掛著明黃色的佛帆,繡著赤紅的經文,佛帆底下綴著鈴鐺,她在塔內輕輕挪動步子,佛帆輕動,鈴鐺作響。
而僧人卻充耳不聞,仍舊敲著木魚,默念經文。
元若枝將郞氏的長明燈供奉在空餘的位置,且朝長明燈拜了拜。
等到起身的時候,她注意到,母親隔壁的長明燈很亮,似乎是剛換過燭芯,撥過燈芯。
應該是在她來之前,隔壁長明燈燈主的家人正好剛剛來過。
元若枝也沒多看,默默地站在長明燈前,想了想與郞氏在一起的畫麵,便離開了佛塔。
來了寺廟,是一定要捐香油錢的。
元若枝的例銀不多,也大方撥出一些聊表心意。
玉璧又扯著她去拜菩薩,她便去了離佛塔最近的一處偏殿,裡麵供奉的是一座睡著的觀音像。
玉璧仿佛積攢了一肚子的心願要和觀音說,噗通一聲跪下去,朝著觀音跪拜叩首,跪念了許久。
元若枝覺得觀音多半不會實現玉璧的願望。
她望著觀音像,心中也緩緩地冒出一些無人可說的話。
元若枝虔誠地跪下,雙手合十。
她剛閉上雙眼,便聽得身後霍氏幾乎失態地質問道:“侯爺呢?侯爺在哪裡?”
元若枝回過頭,很意外地看著霍氏,霍氏怎麼跟來了這裡?
聽她的話,魏鋒程難道沒去廣濟寺嗎?
不應該啊,前一世魏鋒程去了廣濟寺,親眼見了她,雖然他很快就離開了,但他回去之後,就與她定下了婚事。
何況就算魏鋒程沒去廣濟寺,霍氏也不該追到她這裡來吧!
元若枝繼續拜下去,也不搭理霍氏。
直等到上完了三炷香,才徐徐起身,說道:“我怎麼知道他在哪裡。”
霍氏此時已經恢複了表麵冷靜,她很善解人意地說:“若枝,今日你父親讓我帶你來相看,你怎麼能自己偷偷跑來跟侯爺見麵?這對你的名聲很不好。侯爺和昌平侯府老夫人在哪裡?快讓母親出麵給他們賠禮道歉,免得魏家誤會了你。若因此與你婚事不成,你父親定要怪罪於我。”
霍氏向來很會說漂亮話。
不愧是生過一兒一女,還能再嫁官宦之家的女人。
起初元若枝也被霍氏的“好心”給迷惑過。
直到她明明順從著霍氏,卻被父親罰跪得膝蓋都有了舊疾,在霍氏手裡摔跟頭都摔傻了,才學了乖,便懂得了怎麼忍氣吞聲做一個“賢惠懂事”的姑娘,從而獲得長輩們的讚賞。
現在,她才懶得去博什麼賢惠的名聲。
元若枝淡著臉道:“你若真想我婚事成,為什麼明明是我相看的日子,還要帶著你精心打扮過的女兒一同前往?我若相看不成,你十分高興吧?你也不用擔心回去了之後父親會責怪你——因為父親今日肯定會責怪你的。”
霍氏臉微僵,這繼女怎麼回事。
從前她可是從來不敢這樣直接地跟她頂白!
元若嫻上前一步道:“妹妹,你怎麼能這樣說母親?你相不相得成,又不是母親說了算。那不是全看昌平侯府的主意嗎?”
霍氏順勢道:“你姐姐說得對。若我能拿定你婚事的主意,我自然將你嫁給天下最好的男子。”
元若枝笑道:“是麼,不過不用您操那份心了,我剛求了菩薩將我許嫁給天下最好的男子,菩薩已經答應了。”
元若嫻心口一緊。
霍氏也驚道:“你和侯爺相看成功了?昌平侯夫人已經點頭了?”
元若枝糾正她:“我是說,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霍氏嗤笑一聲:“那不正是昌平小侯——”
元若枝忽變得笑容明媚:“不是他。”她稍頓片刻,篤定而大聲地道:“是太子殿下。”
頃刻間,霍氏與元若嫻的笑意生生凝固在臉上,隨即便如同開裂的牆麵,一點點剝落似的,顯得有些猙獰。
母女二人不由自主渾身發抖。
連玉璧和玉勾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雙眼。
“瘋了!瘋了!”
“元若枝你簡直瘋了!”
霍氏驚恐地連連後退,元若嫻也嚇得不輕。
太子聶延璋,莫說止小兒夜啼,便是朝廷重臣見了他,也未有敢近身喧嘩者。
隻因他嗜血殘暴,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幾乎沒有人性,乃是佛祖都度化不了額鼻地獄惡鬼。
便是在這寶相莊嚴的佛殿之中,念及他的名字都覺得寒意徹骨。
霍氏少有聽說過太子的一樁“軼事”,做了足足三天的噩夢。
整個京城裡,誰敢嫁給這樣的一個人?
且那太子母族覆滅,其人墮落不堪,隻知道走貓遛狗。再怎麼風光,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人人都知道……他是遲早要被廢了的啊!
太子已到婚齡。
待嫁少女無不對太子唯恐避之不及,元若枝竟然說要嫁給太子,霍氏險些暈倒過去。
寶殿側廊,微露一襲華貴的玄色暗紋衣角,邊緣處乃是龍紋織金滾邊,華貴而氣勢攝人,令人望而生畏。
一旁白淨麵皮兒的太監,聽到元若枝“大言不慚”,額頭汗涔涔的。
而跟隨而來的知客師父,哪怕伺候過聶延璋數次,也還是瑟瑟發抖,不停地默念心經,卻仍舊唇色發白。
作者有話要說:元若枝:我趁著你不在的時候告白了。
聶延璋:不巧了,孤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