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
他悄悄瞧了聶延璋一眼,卻見聶延璋說得無比認真,沒有半點作偽的意思。
許謙文翕動嘴皮,心裡卻越來越發寒。
便是落入錦衣衛的手中,他不會這樣恐懼忐忑。
聶延璋繼續說:“許布政使,你肯定非死不可,反正你都活三四十年也夠了,但是孤可以留下你家人的性命。”
許謙文虛弱地問道:“殿下想讓臣供出喬貴妃?”
他不是三歲小孩子,他雖然也害怕聶延璋這瘋子做派。
但比起他,聶延璋應該更恨喬貴妃才是。
聶延璋既想從他手裡拿到證據,他的手裡就有了籌碼。
聶延璋失望地搖搖頭,把一摞折子都扔在許謙文跟前,沉眸嘲諷道:“虧你還是進士出身,竟連話都聽不明白。孤現在說的是你家人,你扯旁人乾什麼?”
許謙文茫然地翻開折子。
他的雙手臟得發黑,摸到微黃的柔軟宣紙上,全是黑紅的血印子。
許謙文借著燭光翻看了冊子,還不等看完,他幾乎快暈過去。
冊子上陳述的全是浙江鹽案的始末,不論是過程、地點還是涉案人員,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能調查到這個地步,聶延璋手裡不可能沒有證據,有沒有他這個人證,案件的定調,不過是時間問題。
聶延璋不要他做人證。
他真的,隻是在跟他談,他家人的性命。
許謙文急急忙忙地往前跪行了幾步,飲鴆止渴般地看著聶延璋,慌張問道:“太子真的肯留臣家人的性命?”
聶延璋不悅地皺起眉頭:“你把孤當什麼人了?孤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天恩來的太突然。
許謙文甚至有些無措,他猛烈地向聶延璋磕了幾個頭,顫抖哽咽著說:“隻要太子肯保臣的家人,臣甘願立即去死。”
陳福看懵了。
許謙文踩著太子姨母一家子的屍體,坐上了浙江布政使的位置,如今殿下就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連許謙文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時候。
周遭空氣忽然冷凝一般,陰森滲人。
寶石匕首在冷寂幽暗的地下室裡,閃出一道銳利的冷光。
許謙文抬起頭看著聶延璋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聶延璋,卻發現聶延璋的臉色早冷淡了下來,眉眼處仿佛攏著一團陰沉沉的濕雲。
他的心驀然間墜入了穀底。
聶延璋的懲罰,才剛剛開始。
聶延璋笑了起來,隻是那笑容陰鬱的叫人頭皮發麻:“孤說了,孤是好人。你害死孤姨母一家,升官發財,任肥差,享榮華富貴,孤卻還肯留你家人性命,孤難道不善良嗎?”
許謙文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聶延璋將匕首抵在許謙文的心口,他的視線也順著刀尖垂了下去,嗓音忽然間低啞了許多,問他:“行刑那日,你去看了沒有?好大的場麵,要斬一百多個人頭,百年難遇啊……”
許謙文忽然間有些窒息,喉嚨乾澀的發痛。
聶延璋輕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孤去了。孤後來聽太醫說,不足百天的小孩子,腦漿流出來也沒有二兩重。”
他徐徐地抬起清雋的下頜,聲音輕若羽毛拂清波:“這樣吧,你也割二兩肉還給他們。記住,是二兩。孤這兒可是有稱的,輕一絲,重一毫,都不行。每割下二兩,孤便饒你一個親人不死。”
聶延璋笑著把匕首交給了許謙文。
許謙文麵色灰白到幾乎握不住匕首。
聶延璋好心提醒:“彆怕,孤給你準備了吊命的參湯,隻要你狠得下心,便能夠多救幾個家人。”
陳福提著食盒,放到許謙文身邊,他打開蓋子,食盒裡頭的參湯在陰暗濕冷的酒窖裡,冒出了一絲絲食物的香味,十分違和。
許謙文的口齒忽然就合不上了,他明明已經不知道害怕和悲傷,眼淚卻莫名其妙地從眼眶裡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許謙文麻木地跪了半刻鐘,聶延璋不耐煩起身要走的時候,他終於在自己身上割下了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