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1 / 2)

第三十二章

元若枝沒有想到,聶延璋居然會給她的眼睛塗消腫的藥膏。

她說不用,可聶延璋一定要讓人拿來藥膏,強硬地給她塗上。

他用他並不平滑的指腹,抹上半剔透豬油一樣的消腫藥膏,一點一點,溫柔且又小心翼翼給她塗上。

半點都沒有沾到她的睫毛上。

他指腹的粗糲感讓她發癢。

她想,他一定是精於使用利器,否則手掌上為什麼會有薄繭。

聶延璋捧著她的臉頰很認真地皺眉說:“孤隻是要你殉葬,又沒有要你哭。不要哭。”

元若枝被迫抬頭看著聶延璋,他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仿佛一潭幽深不見底的淨水,看多了看久了就像暈水的人,會一不小心掉進暗中旋渦,再也拔不出神智。

但她知道,聶延璋說的殉葬與死亡,絕非兒戲。

他的純粹溫柔是以暴戾與嗜血為底色。

弄死一個人,對他而言如同碾死一隻螞蟻,或許比弄死螞蟻還簡單。

他不懼世間一切,甚至可以親手掐死他柔弱可憐的親妹妹。

元若枝的表情始終平靜地像秋天的湖麵。

聶延璋看不出她的心思,但他麵色不虞地審視著她的雙眼,嘟噥道:“一點都不好看,眼睛突起來像兩個水煮紅雞蛋……以後不準你哭。”

元若枝定住心神挪開目光,稍稍退後了一步,很淡定地說:“謝謝殿下,以後臣女不會這樣出現在殿下麵前,有汙尊視。”

聶延璋漫不經心地糾正她:“你又不明白孤的話,孤是讓你不要哭成這樣。”

元若枝低著頭,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反駁。

她算是個圓滑的人,她擅長避開危險與麻煩。

聶延璋懶懶地坐在椅子上去。

他就那麼金尊玉貴地等著,問道:“畫呢,呈上來。”

元若枝雙手把畫呈過去。

華麗的寬袖層層輕搭在聶延璋血脈蜿蜒的手腕上,他的那雙手,仿佛才真正地執掌天下一切。

這給她一種錯覺,像是在給天下之主呈畫作。

……聶延璋貴為太子已有這般氣度,不知道真正龍椅上的人,是不是比他的兒子更有威嚴與氣勢。

聶延璋自然是不習慣自己動手做事情。

所以元若枝展開了畫卷,替他研墨和調色。

聶延璋隻掃了一眼畫麵,換了好幾種粗細不一的工筆,填補畫麵中缺損的地方。

他的手不僅好看,好似正是為了雅藝而生,從花鳥畫到宮廷人物畫,在他手裡全部都變得鮮活洋溢,栩栩如生。

楊夫人的父母,在泛黃的絹布上,仿佛活過來一般,親昵得有些熟悉感,就像某一日偶然見到的兩位恩愛老者一般。

元若枝笑了笑,不吝讚歎:“殿下手筆巧奪天工,楊夫人一定會感激涕零。”

聶延璋輕哼一聲,鼻息裡透露著些許愉悅。

元若枝已經有些習慣聶延璋表達心情的法子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尊貴與高傲與生俱來,聽慣了彆人的誇讚與吹捧,也喜歡聽。

尤其是當某人說得很像那麼回事的時候。

絹布晾乾。

元若枝伸手想去拿,聶延璋摁住了他的手,他手掌的力道本該很大,但他卻有意克製了,力度如同他受傷那日,元若枝同他說“殿下不會死”的時候幾乎一樣。

元若枝不解地看過去。

聶延璋睥睨她道:“你不會以為,孤同宮裡畫師一樣,隨隨便便就聽人擺布的吧?”

元若枝有些茫然,她遲疑了一回兒,試探著問道:“殿下想讓臣女付出什麼呢?想來臣女貧瘠的錢財,殿下也看不上。”

嗯……她也不願給。

畢竟是替楊夫人幫忙,沒道理還要貼錢。

他該找楊家要錢。

聶延璋托腮湊過去,又盯著她眼睛瞧,問她:“說說看,為什麼哭紅了眼睛。”他的嗓音這時候很清潤,有點兒少年郎的好奇感,讓他這冒昧的問題,顯得也不那麼冒犯了。

元若枝知道聶延璋的敏銳與智慧,她沒想隱瞞,所以輕飄飄一筆帶過:“與父親有了些爭吵而已。”

聶延璋居然有了興致,他好奇地問:“你們家中,與父親爭吵是什麼樣子?同孤細致地說一說。”

元若枝想了想,才說道:“就和普通人拌嘴一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哪怕是父與女之間,大家想法立場不同,也會做出不同的事。他會以為我沒有替他考慮,我會覺得他沒有替我考慮。吵到氣頭上,又難免親不自禁說一些難聽的話,或者做一些傷人的事,最後大家都不高興。”

聶延璋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鎖著眉心問道:“消氣了之後呢?還會和好嗎?”

這一次元若枝想了很久。

她搖搖頭,說:“不知道。”

聶延璋又問:“氣頭上的話,和做的事,你覺得,都算是真的嗎?”

元若枝毫不猶豫:“當然。如果從未存在的想法,它便不會出現。”

要不她怎麼會難過呢。

有些事隻要發生了,管它是什麼情況下發生的,它必定是真實的。

聶延璋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個絕美的笑:“是啊,沒有什麼是憑空出現的。”

一定是早就預謀好的。

天氣漸漸入夏,書房外突然響起一聲驚雷。

兩人同時往外看了一眼,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籠起烏雲,一團揉著一團,抵擋著陽光,好像要將整個天幕都織成濃黑色。

元若枝垂頭說:“殿下,要下雨了,臣女不便久留,楊夫人的畫,如果殿下能讓平康大長公主代為送還給楊家……”

聶延璋卷好畫,丟進元若枝懷裡,懶洋洋地說道:“你想得美,孤可不認識什麼楊夫人。休想讓孤跑腿,自己送。”

元若枝抿下唇角即將溢出來的淡笑,道:“殿下萬安,臣女告退。”

聶延璋叫住她:“等一等。孤的酬勞可沒有這麼低廉,一個問題就能把孤打發了。最近孤胃口不怎麼好,孤要你做出天下最美味的東西給孤送來,否則……”

元若枝抬頭看過去,靜待下文。

聶延璋彎著眉眼笑,精致沉鬱的眼色,裹挾上凜冽乾淨的笑,如同琉璃碧璽在幽暗中散發出五光十色的彩芒。

他長眉不經意地輕挑了一下,笑色未減:“否則孤讓你試試,這天下最有趣的事情。你不一定會喜歡,孤可是很喜歡。”

元若枝打了個顫。

聶延璋能喜歡的事情,沒有好事情。

未免激起他濃厚的興趣,她抱緊了懷裡的畫,淡然地離開了平康大長公主府。

元若枝回家途中,特意繞路經過清疏齋,讓鄧掌櫃將畫作翻新一下,然後包好再送去楊家。

這是鄧掌櫃吃飯的本事,小菜一碟兒,他憨厚地笑著接過畫作,微微欠身說:“東家放心,小的肯定把事情辦好。”

元若枝自然是放心的,她又交代下:“店裡準備置辦些新書架子,辟一半的位置出來,過些日子,你聯係下京中書商,買些好賣的書回來。”

清疏齋裡本就帶著賣些古籍,但那都是用來的珍藏,卻是從未賣過大熱的書籍。

鄧掌櫃問道:“通俗話本那些也賣嗎?”

元若枝點頭:“賣,掙錢的都賣。但隻賣官府允許的,禁|書不許賣。”

“那是自然!小的怎麼敢胡來。”

鄧掌櫃又想到一定是元若枝缺錢用了,他覺得很羞愧,他吃著東家的飯,卻沒有替東家做好事。

元若枝笑著安慰道:“不關您的事,修補古籍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您也放心,隻辟一半的位置出來,另一半還是做您擅長的事。您做的事,也大有用處。”

鄧掌櫃不知道元若枝打的什麼主意,但是他的直覺讓他全聽她的。

他又順口說道:“姑娘,胡掌櫃被他東家辭了。”

元若枝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那個在平康大長公主府袁管事跟前甩鍋的同行掌櫃。

她隻道:“這是他自找的。”

鄧掌櫃不置可否。

元若枝囑咐完事情,便回了元家。

今天是元永業休沐的日子,元若枝以為父親會在家裡,會來找她,但他沒有。

玉璧說:“三老爺去他同僚家吃喜酒去了。”

元若枝問道:“焦五爺家?”

玉璧說:“是呀。”

元若枝心說,父親還挺顧臉麵名聲的,明明心裡都把人厭透了,這會兒還能去人家家中吃喜酒,不知道吃的香不香。

不香,一點都不香。

元永業吃的這餐席麵難受極了。

焦給事為人內斂低調,請的客人並不多,全都是非請不可的客人,一共也就七八桌。

元永業與焦給事的攀比,不過是心照不宣的東西,誰也沒明麵上說出口。

二人關係在來客中算不遠不近的,元永業便被安排到了離主桌稍遠的席麵上,他的友鄰是個酒鬼,喝多了就開始胡言亂語,偏偏說的還是和他有關的話。

酒鬼先上來就擺身份:“我是焦給事他的表叔!也住這個胡同裡呢!”

大家連忙恭維:“表叔好,表叔好。”

心裡卻道,若是關係親近的表叔,也不該坐這一桌吧!

估摸著住得近了,焦給事抹不開臉麵,才把人請來的。

醉鬼抹了一把發紅的酒糟鼻,一副很知道內情的樣子,眉飛色舞地同桌上的人說:“嘿嘿,說點兒你們不知道的。我這大侄兒能升官啊,不光是靠實力,還是靠運氣。”

“運氣”兩個字涵蓋的東西就多了。

不知情的還真生出好奇心,豎起耳朵聽。

再有人一催問:“什麼好運氣?表叔也說出來我們聽聽。”

醉鬼嘿嘿笑道:“你們不知道,他有個蠢貨同僚。”他打了個酒嗝說:“本來他那同僚的繼女都嫁去侯府了,升遷那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嗎,可偏偏那個同僚的繼室跟女兒,跑到錢主事家裡去耀武揚威擺款子,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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