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王右渠與連世新看著張秀才叫苦不迭的臉下飯,這頓飯吃的算是舒坦了。
涉及到賠銀子,那可是見真章的事情,真州其他秀才們也沒有那麼講“義氣”。
各個為難地說:“啊這身上也、也沒帶銀子,統共就三個銅板。”
“我也是我也是,我才兩個。”
“羊羹是張兄自己撞翻的,該張兄自己賠。”
“要是打翻了桌椅要賠,那我肯定沒二話,可羊羹同我們沒關係的呀。”
“……正是呢。”
張秀才忍痛請人幫忙去取了十兩銀子來賠,走的時候垂頭喪氣的。
其他人也灰溜溜走了。
連世新喜得撫掌。
王右渠臉上不見喜色,他一貫如此,寵辱不驚,好似天大的事,也打不動他。
二人吃完飯之後,王右渠卻沒有立刻就走,而是叫了一壺茶喝,這一喝就是一刻多鐘。
連世新提著見底的茶壺,說:“咱們走吧?”
王右渠端著半杯涼茶,說:“……再坐會兒。”
連世新也不知王右渠哪裡來的興致閒坐,但王右渠要坐,他也就陪著一起坐。
直到包間的門打開,王右渠的目光才動了。
元若枝攜著元若靈,兩人皆戴帷帽,迤迤然下樓。
洪福樓不是沒來過貴客,但身段這樣窈窕纖瘦的官宦千金,並不常見。
連世新是從小地方來的,他隻聽說過京城多美人,這還是頭一次見,他直愣愣看過去,眼睛都挪不開了,恨不得透過輕紗,將兩位小娘子的麵容扒開看個清清楚楚。
“世新。”
王右渠喊了一聲,連世新才堪堪回神,抹了一把嘴巴,說:“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腳步風流,難怪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啊……”
這不正是顏如玉麼。
王右渠瞧了他一眼。
讀書為的是修身齊家。
連世新羞愧笑道:“你是謫仙下凡,我不過是個俗人,免不得多看幾眼。”
他讀書就是為了高官厚祿和美人,人就在跟前兒了,他還能閉上眼嗎?
王右渠淡淡地說:“走吧。”
連世新連忙跟上去。
兩人下樓的時候,元若枝與元若靈已經上了馬車。
王右渠並沒能聽到馬車內的人說話。
若能聽她說一句話,哪怕隻有三個字,他也能辨認出來,究竟是不是清疏齋的小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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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枝同元若靈準備回家的,但是時候還很早,明天就是端午,京城裡來了許多賣南方貨物的貨郎。
去安雲觀上香祈福的人十分多。
元若靈撩開簾子央求馬背上的元若柏:“大哥,你再陪我們去一趟安雲觀好麼?母親今日有些頭疼,我想替她祈求平安符給她。”
尤氏照管家中庶務,家裡四房人,上下那麼多口人,不費神是不可能的。
頭疼胸悶都是老毛病了,吃藥多年都不見好。
元若柏身為長子,也是惦記著的,便說:“你去求,我也要去的。走吧。”
元若柏問薛江意:“你去嗎?”
薛江意騎著元家的馬,說:“去。監內馬上要熱起來了,去置辦些入夏的東西用。”
元若柏雖有家裡人幫忙置辦,但合心意的和新鮮玩意兒,還是要自己親手置辦才有意思。
他與薛江意二人打前騎馬,帶著元若枝與元若靈往安雲觀去。
明日就是端午,安雲觀熱鬨得不行。
下了馬車就是人擠人。
元若柏與薛江意,同幾個小廝丫鬟護著兩個小娘子,才沒叫她們被人擠著。
元若靈出門湊熱鬨少,又有薛江意作陪,看什麼都是新鮮的,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
元若柏一貫大方,什麼都給她買。
元若枝看那些小巧玩意兒,雖有一時樂趣,到底提不起多大興致,看了一會兒就興致缺缺,想去安雲觀裡拜一拜神。
也不求彆的,就想求個消災納福的好意頭。
元若柏說:“我也嫌擠得慌,送枝姐兒去。”
他又為難地看著薛江意。
薛江意說:“……那我陪靈姑娘,一會兒我們在安雲觀園子裡見。”
園子裡得有身份的人才能進去,那頭清淨,在那邊相聚,比較省事兒。
元若柏帶了元家帖子出門的,他笑著說:“好,那我的麻煩精妹子,就交給你了。”
元若靈聽了這話不高興了,拿著個小撥浪鼓搖動著,噘嘴道:“大哥,我很麻煩麼?”
隔著帷帽,元若柏當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猜也猜得到,他便揚聲說:“麻煩啊——”
元若靈想揍元若柏來著,奈何元若柏跑得快,人頭攢動的,一會兒就沒影兒了。
元若靈高高揚起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落了。
她的丫鬟突然被人擠了一下,她又被丫鬟擠了一下,舉著手前傾。
薛江意眼疾手快握住了元若靈的手腕,扶著她站好,又迅速地鬆開手,握拳低聲道:“……去人少點兒的地方。”
元若靈聽話地跟著去了。
端午前日,安雲觀熱鬨得很,哪裡人都不少。
到處人聲嘈雜。
鼎沸人聲裡,元若靈拿著草編的蜻蜓,偷偷地問小蜻蜓:“我很麻煩麼?”
薛江意同那蜻蜓說:“不麻煩。”又揪了揪蜻蜓的小尾巴,聲音極小:“很可愛。”
元若靈一下子就臉紅了。
她把蜻蜓塞到薛江意手上,笑吟吟說:“可愛你就拿著唄!我要去買艾花了。”
端午節有簪戴艾草艾花的習慣。
今年出了新樣式,艾草用泥金描繪出各種花紋,粘上艾草,可以悄然係在裙擺上。
元若靈買了一對鳥兒的花紋,到了安雲觀園子裡的時候,她取下帷帽,分出一個給薛江意,眉眼儘含天真:“這兩隻鳥真好看,比喜鵲還可愛,送你一個吧!”
薛江意接過鸂鶒花紋的艾花,輕輕摩挲著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元若靈哪裡認得鸂鶒,她說:“水鳥?反正我瞧著是水鳥的一種。不是鴿子就是雀兒。”
薛江意笑了一下,把元若靈手裡的艾花拿過來,蹲下|身替她係在裙擺內。
若不撩開元若靈的裙擺,還瞧不見暗係於內的艾花。
元若靈原打算簪戴在頭上的,她提替裙子,瞧著小腿上的艾花,呆呆問道:“你給我係裡麵乾什麼?這樣彆人就看不見了呀。”
薛江意站起來,直視著她說:“這一對鳥叫鸂鶒,俗稱野鴛鴦。你想叫人瞧見嗎?”
元若靈的臉“砰”一下炸開了煙花似的,轟然燙紅。
她攥著袖口百口莫辯:“我、我不知道這叫野……鸂鸂、鶒!”
薛江意笑了一下,把手裡另一個艾花給元若靈,說:“現在換你替我係上。”
元若靈知道了鸂鶒是野鴛鴦的意思,接過艾花就像接燙手山芋一樣,心口跳動得厲害。
元若靈不算心靈手巧的人,但做些尋常女紅,翻花繩沒有問題。
可這會兒跟傻子似的,係了半天都係不好。
還是薛江意無奈地蹲下來,幫忙一起係,才係上的。
元若靈都聽到他的歎息聲了,好像在責罵她——你好笨,這都做不好。
元若靈很快有些不開心,她情緒低落地垂著頭。
薛江意不知道她為何不高興,隻覺得她突然變得沉默了,一定不對勁,就問:“怎麼了?走累了?”
元若靈眼睛紅紅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也不是很大的事,可是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她的顏麵與驕傲,有點點受到了打擊。
她並不笨的,她隻是在他麵前,無法自控得顯得有些笨。
可這些並非出自她本願。
元若靈停下來,絞著帕子問:“你是不是……是不是嫌我不聰明?”
她低著頭,眼睫濕噠噠的,鼻子裡也有些抽泣聲,看起來很委屈。
薛江意看著她的臉頰,很克製著自己,低聲說道:“的確不怎麼聰明。”
元若靈訝然抬起頭,眼睛水霧迷蒙。
他怎麼說這麼重的話。
她此刻有萬分的委屈與難過湧上心間,恨不得再也不要看見他。
薛江意臉色沉沉,不由自主逼近了她一步,將她逼到牆麵上靠著,微微俯身湊過去,氣勢上欺壓著她說:“你知道什麼叫挺拔嗎?見了誰都說挺拔?”
元若靈懵懵的,那位秀才,的確很挺拔呀。
她也沒有說錯。
薛江意見她根本就什麼都不懂,越發惱了,嗓音都有些沙啞:“這才叫挺拔。”
他抓著元若靈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慢慢地滑到他結實的胸膛,和緊致腹部……
元若靈想縮回手,薛江意不許,愣是將他的上身摸了個遍,十分清楚明晰地感受著他呼吸時,胸膛的起伏。
男人的身子,滾燙,硬邦邦的,像一堵無法跨越的高牆一樣。
她睜大眼睛,傻傻地眨著。
原來,這叫挺拔。
“……我現在知道了。”元若靈小聲地說。
四下雖無人,丫鬟也有意離得遠,但薛江意也顧忌來人毀了元若靈的名聲,便鬆開了她的手。
元若靈揉了揉手腕子,覷了薛江意一眼,卻見他臉色又變得一本正經,和端方君子彆無二致。
兩人朝園子裡走,漫不經心地尋找元若枝和元若柏。
元若靈手裡拿著小蜻蜓,戴上帷帽,問:“今日出來,會影響你的學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