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延璋擦乾淨嘴角的血,在桌子底下把帕子遞給陳福,笑吟吟說:“星怡,孤沒事,咬破了舌頭而已。”
星怡公主就近縮在元若枝懷裡,像炸毛的貓兒,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
元若枝索性遮住她的眼睛,輕撫她的背,眉頭卻也蹙了起來。
所謂“暴斃”未必是真,不可能沒有半點前兆。
難道這就是聶延璋暴斃的預兆嗎?
元若枝想起上次聶延璋救她的時候,她同他說過“殿下不會死”。
當時說的時候,銘感他的救命恩之,真心誠意。
如今……她也無法坐視不理。
本來聶延璋止住咳,宴席繼續吃下去就是了,他卻站起來,臉色冷淡地吩咐陳福:“送星怡回宮。”
陳福正要答應。
元若枝抱著懷裡有些發抖的星怡公主,說:“殿下,緩緩吧,公主現在……”
聶延璋頓時間冷厲得不近人情:“陳福,送公主回去。”
絲毫不容人反駁。
元若枝沒有辦法,隻能鬆開星怡公主。
藍衣宮女扶著星怡公主,與陳福一道把人送出平康大長公主府。
星怡剛走,聶延璋便撐不住了,大口的血咳出來。
陳福剛走,他跟前沒人伺候,平康大長公主想叫蘇嬤嬤來,話到嘴邊,又去請求元若枝:“你幫著一起送殿下回去,好嗎?”
“不必,讓蘇嬤嬤來就夠了。”
聶延璋直起身子,臉色蒼白,他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白紅交映,有種妖異的美。
他是笑著說的:“姑母,來年孤給姑母補一個熱鬨的端午。”
說罷,他便抬腳走了。
卻不知道,來年的端午,這世上已沒有他整個人了。
蘇嬤嬤跟上去伺候聶延璋。
平康大長公主沒有跟著過去,而是抱歉地同元若枝說:“……不是太子脾氣硬,實在是星怡公主不禁嚇,誒,以後你就知道了。”
元若枝聽出內情,但這是皇家辛秘,肯定比皇帝抄韓家不惜殺親子的事情還要隱秘。
平康大長公主沒說,她也不好多問。
平康大長公主今日本就看了《芳娘海魂記》傷神,這一鬨她也有心力交瘁了,便親自將元若枝送去二門上,又差人拿了好些綢緞之類的。
元若枝反倒不好意思了,她就帶了點薄禮來,走的時候卻帶這麼多東西回去。
平康大長公主擺擺手說:“本宮什麼都不多,就這些東西多,你不拿去,本宮也不知道給誰了。”
元若枝隻好受了。
回去的路上,她取下了頭上的簪子細看,極好的羊脂玉,不比平康大長公主送的玉如意差。
皇室中人這點倒都相似,出手甚是大方。
元若枝還將簪子插上頭發,明晃晃的帶著。
這東西珍貴,由頭不能亂說。
她肯定不能說是聶延璋送的,反正戴在頭上從公主府裡出來,旁人自然會覺得是平康大長公主送的了。
元若枝回到家。
那支簪子很快就點眼了。
元若靈得空了都跑來打趣她:“枝姐姐好運道,連平康大長公主都喜歡你,可惜了公主也沒有個兒子,不然把你許配過去也是極好的。”
元若枝笑道:“我今年才識得平康大長公主,她的孩子若是長大了,應當長我兩三歲,早就成親了。”
元若靈哼哼唧唧道:“那不也就十六七歲嘛,年輕著呢,要是我,我就不要那麼早出嫁。”
元若枝從元若靈的話裡聽出一絲擔憂,她問道:“你當真十六七了還不肯嫁?若他今年就取中了,你還要枯等兩三年?”
元若靈羞紅了臉,隨後便是滿臉的焦躁,她不安地絞著帕子,紅著眼睛說:“……自然是想快點嫁給他的。我現在日日都吃不好,睡不好,也沒有個人可以說這些事。真不知道秋闈什麼時候才結束。”
元若枝撫了撫元若靈的手,說:“這都五月中旬了,快了。”
元若靈心裡話吐露之後,輕鬆了許多,她又竊喜道:“枝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從我娘那裡聽來的。”
元若枝挑眉問道:“什麼秘密?”
元若靈幸災樂禍地說:“你猜猜昨兒誰來了?”
元若枝哭笑不得:“家裡那麼多人,那麼多親眷,我哪裡知道?”
元若靈爽快地揭開謎底:“昌平侯府老夫人的表妹來了。”
元若枝一聽名頭,就知道是誰了。
老熟人了。
林氏的表妹於氏,挑事精。要沒有她,魏鋒程的妹妹魏靜,也沒有那麼容易嫁個糟心的夫家。
她前世在於氏手裡跌過大跟頭的。
元若靈打不住話頭了,她既興奮又鄙夷地道:“你是不知道於氏來乾什麼的!昌平侯府說不想要嫻姐兒了,但又不想斷兩家的情誼。好不好笑?合著想把人休回家,還不翻臉唄?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元若枝心裡咯噔一下,道:“他們這是想從元家另撿一個姑娘娶過去。”
元若靈沒元若枝那麼老成,這會兒才明白昌平侯府的意思。
“謔,這是覺得嫻姐兒不好,想、想再把枝姐姐你娶回去嗎?”
她差點跳起來大罵:“昌平侯好大的臉!我們元家的姑娘又不是地裡的西瓜,任他挑,任他選的!”
元若枝皺著眉頭想,這就是魏鋒程說的,讓一切都恢複原來的法子?
元若靈又低聲說:“難怪,難怪我還聽到一句什麼,魏家的族老都默許了。”
元若枝心裡有一隻秤砣直往下墜似的。
魏鋒程這些日子就是去說服魏家族老去了?
魏家的族老可不好相與,他還是舍得下功夫下本錢!
果然……最讓男人肯傷筋動骨的,還是鏡花水月。
踏踏實實拿在手裡的,就是比不得虛幻的。
元若靈很誠懇地說:“枝姐姐,你可不能為那點榮華富貴迷了眼,昌平侯雖然身有爵位,可我瞧著他這行事做派,就不是個正經人。”
元若枝刮了刮元若靈的鼻子,笑道:“你也會識人了?”
元若靈絞著自己頭發玩兒,臉上按捺不住的得意:“不會呀,我也沒見過幾個男人,但是我見過最好的,我拿他同旁人一比,就知道旁人怎麼樣了。薛江意他才不會、也不敢,先娶彆人再另娶我的。否則我爹娘都扒了他的皮!”
元若枝忍不住笑,“你先等你爹娘點頭再說吧!”
薛江意要是個白身,大伯父與大伯母絕對不會點頭,尤其是大伯母,她還是很清楚尤氏為人,不說攀高枝兒,但身份總得是體麵的。薛江意父祖都是讀書人,卻無功名,尤氏萬萬看不上這樣的人。
元若靈當然很擔憂這件事,但同元若枝說鬨了一會兒,又想開了。
擔憂也無用,不如耐心地等。
她又安撫元若枝:“枝姐姐,你放心,於氏隻是過來探我母親的口風,她連老夫人的麵都沒見著呢!隻要你自己不想嫁過去,昌平侯府能耐你何呀!”
元若枝認同元若靈說的。
她也樂得做個小蝸牛,橫豎躲在殼子裡不出來。
其餘的,元家人自然會給她解決好。
不是什麼事,都由得魏鋒程和元若嫻兩人胡來的。
王右渠被馬車撞傷的日子即將來臨,元若枝也沒有心思分到魏鋒程身上。
她清楚的記得,天書裡寫的是六月初一那日……
初一早上,元若枝去同元老夫人請過安,才套馬車出門,去清疏齋等著。
鄧掌櫃把新上的《文府》捧到元若枝跟前,滿麵春風地說:“賣得很好。”
元若枝翻開《文府》,開頭幾篇都是王右渠的文章,但署名不是他,而是“明月”。
後麵幾篇就是彆的考生的文章,其中還有一篇是連世新的。
元若枝讀了一下連世新的文章,引經據典,看得出其刻苦程度。
可與王右渠水到渠成的神來之筆,與寬廣的胸襟,終究是天壤之彆。
元若枝不禁又想起連世新中狀元之後的事,他的確成為元若嫻的依仗,哪怕元若嫻當時大齡不肯出嫁,元家也不得不看在連世新的麵子上,寬宥她,讓元家幾個年紀小的姑娘們,頂著比姐姐出嫁早,長幼無序的名頭出嫁。
還有許多連世新給元若嫻撐腰的事。
倒也算不上為虎作倀,但傷及無辜是有的。
元若枝自己還有點私心,元若嫻分享了她的家和家人,卻並不回饋元家,她並不願意看到元若嫻踩著元家越爬越高。
元若嫻隻要端好昌平侯夫人的名頭,足夠她優渥過一生了,手不必伸得太長。
就憑這幾點,元若枝覺得今日救下王右渠,值。
正入神間,外麵傳進來吵鬨聲。
元若枝抬頭看過去,五城兵馬司的人,騎兵與步兵一起清理街道,驅趕路上行人,百姓們四下竄逃。
鄧掌櫃望著外麵說:“……誰入京啊,這麼大的陣仗。”
元若枝道:“穆國公回京述職了。”
鄧掌櫃心裡充滿了敬意,立刻改變了態度:“那是該這麼大陣仗的。”
元若枝卻緊張地朝外麵看了過去,王右渠正是在穆國公回京述職的一日,被急行的馬車在這條街上,撞斷了腿。
穆國公快馬加鞭回的京城,禮部都來不及迎接,隻有五城兵馬司的人先得了消息,臨時提前清理街道。
街道上亂哄哄一團,元若枝開始揪心。
沒過多久,她便看到王右渠了身影,正朝清疏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