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走出去五步之後,又飛快地跑回來,跳到薛江意懷中,緊緊抱住他。
薛江意下意識接住元若靈,將她摟在懷裡,親了她的額頭。
元若靈很快推開他,麵色潮紅說:“江意哥哥,這次我真的走了!”
薛江意懷中頓時空空如也,失神點點頭,心中也空落落,待那一抹嬌俏背影徹底消失,才怔然回神,心中很不是滋味兒地離開元家。
平生知道相思,才會害相思。
一旦害上了,那便心也甘,情也願。
元若枝是吃過東西再睡的。
一睡便睡到了天黑。
她睜眼醒來,第一刻便想喝水,張口也是說:“水……玉璧玉勾,幫我拿點水來。”
一抹豔麗的身影從床邊離開,走到小桌邊,倒了杯水過來,喂到元若枝嘴邊。
元若枝趴著喝不上水,便自己伸手拿過杯子,半支撐起身子,喝下去。
她喝了足足三杯,茶壺都快空了,才解了渴,徹底清醒了問道:“玉璧,怎麼不點燈?我看不見。”
“玉璧”去點了燈。
元若枝看著“玉璧”的背影,覺得奇怪,“玉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了?
難道是她傷未愈,眼神也不好了。
不對,玉璧隻是個丫鬟,不穿這麼豔麗的衣裙,且那衣料子,看著雖然新,花紋卻老舊得厲害,絕不是玉璧!
“玉璧”轉過身來,卻是聶延璋的臉。
元若枝訝然喚道:“殿下?你怎麼來了!”
聶延璋將食指比在薄唇間,壓著磁沉的嗓音道:“枝枝,小聲點兒,孤翻牆進來的。”
元若枝更驚訝了,元家還算大,雖然與皇宮沒得比,但他怎麼能夠翻牆進來還不被發現?還穿著女人的衣服!簡直像個話本子裡走出來的豔絕女鬼。
聶延璋提起茶壺問:“枝枝還想喝嗎?”
元若枝搖搖頭。
聶延璋走過去,示意元若枝趴下,他蹲在床邊,仔細地端詳她蒼白的麵容。
元若枝推開他的臉,掌心碰到他高挺的鼻梁,與溫熱的薄唇,直視著他問:“我的丫鬟呢?她們也沒發現殿下?”
聶延璋朝榻上努嘴,讓元若枝看被子蓋得好好的玉璧跟玉勾,輕聲道:“你的丫鬟都睡了,睡得很安穩,隻要不敲鑼打鼓,她們不會醒來。”
元若枝一聽就知道用了些奇技|淫|巧讓她丫鬟暈過去了。
她皺眉道:“可會傷腦子?我聽說迷|藥都……”
“不會。”
聶延璋輕撫元若枝的臉頰,癡迷地看著她,喃喃道:“相信陳福,相信孤。她隻會好好睡一覺。”
元若枝放下心,玉璧玉勾這兩日伺候她也夠累了,能安穩睡一覺也好。
元若枝安心地趴在床上,側著腦袋同聶延璋說悄悄話,小聲問:“殿下怎麼來了?”
聶延璋下巴擱在疊放的雙手上,與元若枝近在咫尺,他長長的眼睫毛,幾乎掃著元若枝的鼻尖,溫聲道:“孤擔心你,就來了。”
元若枝微微一笑,一股藥味兒從她口中飄出去,聶延璋卻不覺得難聞,反而像小狗狗一樣嗅了嗅。
元若枝睡意全無,心知聶延璋會來,肯定會全身而退,便與他聊起了天:“殿下,你怎麼穿姑娘的衣服?”
聶延璋用一根手指頭,撥弄開元若枝的頭發,輕聲說:“星怡和月怡的衣服,孤都穿不了,就將母後從前的舊衣服找出來穿一穿,這樣方便出宮。”
“難怪。”元若枝說:“難怪樣式那麼舊。”
聶延璋道:“二十多年前的衣服了,當然舊。”他又說:“不穿母後的舊衣服,孤就要去彆的宮中偷其他嬪妃的衣服,孤才不想穿她們的衣服。香粉熏死人。”
元若枝忍不住笑出聲,聽聶延璋說這話,莫名有些好笑。
聶延璋這會兒才問她:“枝枝,疼嗎?”說著,他骨節分明的手,已經慢慢摸上了她的後背,縱然隔著厚厚的被子,他也沒敢用力,隻像輕撫薄如蟬翼之物,生怕稍稍用力,就會將其摁碎。
元若枝道:“現在已經不疼了。”
她忽蹙了眉心,很實誠地道:“殿下一提起,好像又有點兒疼了。”
聶延璋手腕滯住,心臟也同樣停止了一刻,小心翼翼地問:“孤能看看嗎?”
元若枝猶豫了,雖說形於外的東西,她早已放下了許多。
但那道傷疤,肯定不好看,她自己都還沒對鏡看過,也不想聶延璋現在就看到。
她想起自己在承平侯府用瓷片劃破後背所用的力道,就知道傷疤一定很醜,但那會兒頭暈眼花,路走不穩,也不顧上劃得漂不漂亮了。
聶延璋轉而問道:“是不是該換藥了?”
元若枝點頭,說:“好像是。”
聶延璋道:“那正好,孤帶了好藥過來,孤給你換。”
元若枝這回沒再拒絕。
她裡麵穿了裡衣,玉璧玉勾為了給她上藥方便,特地將她衣服背後剪開一塊兒,隻剛好露出後背,所以並不會過分暴|露。
聶延璋揭開被子,但還是用被子蓋住元若枝臀以下,免得她受涼。
微弱的燭火下,長長的一道傷痕,像撒了紅色的顏料,朦朦朧朧,血腥而穠麗。
聶延璋輕手輕腳給元若枝抹藥。
元若枝能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便說:“殿下,隻要不太用力,也沒那麼疼。”
“嗯,孤知道。”
聶延璋卻越發小心翼翼,仿佛在雕刻一件精致的東西,生怕毀壞一絲一毫。
宮中的藥當然效果好,元若枝覺得發燙的傷口有些冰冰涼涼,舒服了許多。
她閉著眼,唇角輕彎。
聶延璋上完了藥,手背輕輕滑過元若枝傷口周圍的肌膚,動作細致得像描繪一幅美麗的畫。
元若枝呻|吟一聲,小聲說:“殿下,癢。”她察覺到他的動作停止了,像春|心萌動的少女那般試探著問:“殿下,是什麼樣的傷痕,醜嗎?”
“不醜。”聶延璋嘶啞的喉嚨剛吐完這兩個字,便俯身親吻她白皙的腰,迷戀地在她腰窩上流連,又在她如珠似玉的脊骨上留下溫熱的痕跡,呢喃著重複:“不醜,一點都不醜。”
元若枝這世未經人事,經不得撩撥,嗓音嬌媚得如同在繾綣雲雨裡浸潤過一般:“殿下,彆這樣……”
聶延璋停止了動作,這會兒才回答說:“很美,像海棠花枝。”
元若枝想著海棠花曲折的枝,無奈笑道:“那還叫不醜?”
聶延璋替她蓋上衣裳,又蓋上被子,掖上被角,告訴她:“不醜。”
聶延璋擠在床邊側躺下來,和元若枝臉對臉,鼻尖碰鼻尖,說:“枝枝,千金難買有情郎。”
元若枝笑問:“殿下是說我麼?可我是女人。”
聶延璋淺笑著刮她鼻尖:“你是我的女郎。”
元若枝問他冷不冷。
聶延璋道:“孤冷的話,能和你蓋同一張被子麼?”
元若枝想了想,答曰:“……還是不要了吧。”
聶延璋:“那便不冷。”
兩人相顧無言。
聶延璋摸著元若枝冰冷的臉頰說:“以後不要這般衝動莽撞。”
元若枝道:“殿下知道,我沒有莽撞。”
她這麼做,能帶來多大的好處,聶延璋肯定清楚。
承平侯府不僅僅是聲譽地位受損,大皇子接二連三出事,也會受到牽連,人心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點點發生偏移,微妙的局勢也會在悄然中改變。
總之聶延璋能受益。
聶延璋擰了擰元若枝的臉蛋,溫聲道:“孤知道,但是孤不要你這樣。”
元若枝很認真地告訴他:“也不全是為了殿下。元家隻是蚍蜉、螻蟻,但是螻蟻也有脾氣,發起火來也想狠狠咬他們一口。”
聶延璋靜靜地聽著元若枝說話。
元若枝將自己內心深處的陰暗一並告訴了他:“殿下,我覺得我變了。承平侯府關我的時候,我有做壞事的衝動,是極壞極壞的事。雖然忍住了,但也背棄了誠信,用謊言狠狠撕咬了他們一口。”
也是這個過程中,她更加體會到聶延璋複仇的心情。
她不知道這天底下有沒有天生的壞子,生來就殺人如麻,生來就惹得朝局動蕩,生來就想毀天滅地。
但在承平侯府小佛堂的那兩天,最饑餓,最寒冷,最口渴的時候,她是想過以下犯上,和承平侯太夫人同歸於儘。
聶延璋幽暗的雙眸滿含憐惜:“枝枝,你沒變。”
元若枝自嘲地笑:“可能吧,也許我本來就是這樣的。”
什麼與世無爭,疼到她頭上,她也想做壞人。
看來天書之中,說她是惡毒女配,倒也不錯。
既然他們都是壞人,連史書上也會這麼寫。
那乾脆更壞一點,做壞人做到頭,直接做書寫史書的人。
他們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團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