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京中發生叛亂的消息,傳去了大同。
聞爭燁知道的時候,未感意外,畢竟他來這裡,為的就是避開叛亂,保護元若枝。
為了不叫元若枝憂心,京城裡的消息,他並未告訴她。
元若枝還是知道了宮變的事情。
大同與京城相隔一天的路程而已,有逃竄的百姓從京城來大同,同時將叛亂的消息也帶來了。
但她起初並不是從流民口中知道,而是從承平侯府世子無故消失在軍營中察覺到,承平侯府的人有動作了。
要緊關頭,元若枝第一次主動去找聞爭燁。
聞爭燁操練士兵剛剛回到營帳,一身鎧甲,銀光閃閃,襯得他眉目都淩厲了許多。但是和元若枝說話時,卻顯出幾分溫和:“元姑娘,請坐。”
元若枝沒顧上坐,而是說:“平日都見承平侯世子在沙場操練,今日他沒出操。”
聞爭燁解釋說:“他稱病了。你先坐下。”
元若枝不坐,她凝視著聞爭燁,蹙了眉頭問:“世子,您知道承平侯世子沒出操,卻並不驚訝。您知道的,他並沒有生病。”
聞爭燁走到旁邊去擺弄武|器,正好背可以對著元若枝,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糊弄她了。
罷了,她十分敏銳,敷衍不過去了,他隻好轉過身來實話實說:“承平侯世子昨夜就去朔州了。”
這下子換元若枝驚訝了,她問道:“您知道他去朔州?”
聞爭燁說:“我知道,太子也知道。”
也就是說,穆國公府也歸順於太子了,元若枝凝眉:“那您為什麼不……”
聞爭燁堅定地說:“我不會插手承平侯府的事情,我隻保護你。這也是太子的意思。你好好的,一切都好。”
不可理喻!
元若枝很生氣,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們兩個怎麼能共同決定將她當成保護對象,這太不明智了!
她有些薄怒:“世子,如果承平侯世子從朔州帶了兵途徑此處到達京城,即刻便能殺我!僅憑您一個人,怎麼保護我?世子難道打算以一敵千嗎?”
聞爭燁猶豫之下,委婉地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有萬全之策。他們動不了你一根毫毛。”
元若枝很快就抓住一點端倪,又從聞爭燁這一個多月裡時常不見人的反應裡猜出來,大同周圍應該還留有一支軍隊以備不時之需。
穆國公府是不可能私自調動軍隊而不驚動皇帝,除非他們私蓄軍隊,但穆國公府常年鎮守之地不在京城與大同,便是私蓄了軍隊也不會悄無聲息來了大同。
那便是……聶延璋手裡的兵馬。
可聶延璋母族皆滅,素日又被建興帝格外忌憚,他手中能私下隨意調動的兵馬,一定是千鈞一發之際用來保命之用。
元若枝想明白聶延璋的用意,心中五味雜陳。
他正是用兵之際,怎麼能把保命符給了她!
不可以,如果承平侯世子從朔州順利帶了兵趕去圍剿皇城,聶延璋又失了一分勝算——而前一世聶延璋正是輸在朔州這支軍隊上!
當時聶延璋在京城周密布防,與恪王幾乎勢均力敵,正是朔州這支軍隊大敗聶延璋,隻不過從前是魏鋒程從朔州領兵,如今變成了承平侯世子而已。
元若枝一想到聶延璋前世慘死宮中的結局,不由得慌了一瞬。
她不想他死。
他們一起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他怎麼能死!
她不允許聶延璋在她眼皮子底下失去一絲一毫的勝算。
“世子,當我請求您,請即刻帶兵回京支援!大同有您鎮守多日,瓦剌近日已經退後了許多。此去京城,至多五日您就能回大同,大同亦不會涉入險境。”
為表決心與誠意,元若枝半跪了下來。
聞爭燁下意識扶住了她,可他的心裡卻明顯感覺到,原來他離她是那麼的遠,他的胸腔裡很酸澀,這是沙場與國公府裡從來都品嘗不到的滋味。
“元姑娘,你先起來。”
元若枝起身的同時退後了一步。
聞爭燁落在她手腕上的大掌,似扯著她似的,有些失禮,他緩緩地鬆開了。
元若枝也冷靜了下來,她想,這件事的利害關係要細細地說,聞爭燁前世寧戰死沙場而不苟活,是有有胸徑的人,這樣的他,一定會同意她的想法。
“世子,若殿下敗了,你留在這裡保護了我又如何呢。難道恪王打贏了之後,承平侯府就會放過我了?不怕告訴您,我既不會為了畏死自保而隨意嫁人,也不會忍受極辱。我並不怕死。”到底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到了這地步,這輩子已經看得開了。
聞爭燁心頭一梗,鐵拳攥得更緊。她這是鐵了心要和聶延璋做亡命鴛鴦?縱是太子死了,她都不肯嫁他!
他不由得苦笑,這倒好,太子舍下保命符為了保元若枝,而元若枝又將保命符推回去保太子。
他堂堂穆國公世子,不知成了什麼了。
元若枝繼續說:“太子將我托付給您,您是不好有負囑托。可您彆忘了,除了我,穆國公府,乃至於這天下都是您的責任。區區一個我,和您肩上的重擔起來,算得了什麼?恪王火攻京城,殘暴異常,殿下雖然喜怒不定,可到底不會拿黎民蒼生的性命玩笑。侍哪一位主更好,世子比我更清楚。”
提起家國責任,聞爭燁目光閃爍,是有些心虛的。
他賭氣地撇開臉說:“元姑娘,我從小到大,也就隻有這麼一次私心……連父親母親也是準許的,你反倒不準了!”隻是那錚錚脊骨,還十分傲然地挺著,越發顯得這鐵血男兒十分靦腆。
元若枝低頭笑了笑。
他的情誼真切,她眼下全都知道了,他如今彆彆扭扭又真誠地說出口來,她亦十分感動。
隻是她心裡明白,聞爭燁一定曉得這話說出來沒結果,他不求結果,隻是想說罷了。
那麼她便聽著,以沉默與溫柔的笑,化解任何不合時宜的回應。
就像花朵要綻放,靜靜瞧著它花開花落就好了,不摘也不去打攪,便是對這份真摯的美麗最好的尊重。
聞爭燁也笑了,是無奈地叫她給氣笑了。
黃沙漫卷軍營裡,帳子內柔情繾綣。
兩人皆靜默了好一會兒,聞爭燁心裡那道氣也漸漸順了,雙目清明起來,灑脫地開口道:“好,我帶兵趕回京城。這回既然要辜負你,索性辜負個徹底。但願,有人不負你……”
元若枝感激地福了福身子,正色說:“世子,朔州那邊過來的軍隊也得想法子攔截。”
聞爭燁說:“他們定會從這兒去京城,我留下人手攔一攔他們,隻叫他們遲些回京,那時大局已定,便是去了也於事無補。”
元若枝笑問:“我有一好主意,世子要不要聽一聽?”
聞爭燁頷首。
主意是很好,聞爭燁最後擔心的便是元若枝的安危,等事發了,承平侯焉能放過她?
元若枝知道聞爭燁的憂慮,便說:“世子安心去吧,我也有萬全之策,保證他們不會動我一根毫毛。”
聞爭燁知道元若枝不會說沒有把握的話。
香魂姑娘做事一向這樣胸有成竹。
二人彆後,聞爭燁悄然領兵走了,沒有驚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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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延璋與眾臣在皇城裡等了許久,軍報終於來了:“逆王臨城了!逆王臨城了!”
全城兵馬,聞聲而動。
聶延璋身著盔甲,準備騎馬去攻勢最強勁的正陽門門前。
此刻元永平督辦完了鏟沙土的事情,進宮麵見太子。
聶延璋正要從文華殿出去,先宣見了元永平。
元永平跪稟道:“殿下,九門皆已備好沙土。”
聶延璋“嗯”了一聲,說道:“做得很好,正好,元祭酒同孤一道去城樓瞧一瞧吧。”
元永平受寵若驚,謹慎道:“微臣遵命。”
陳福備好了馬車,緊隨其後。
一行人到了正陽門後,附近正好是六部、太醫院、鴻臚寺、都督府和錦衣衛所在,現在正臨時征用為軍機處,由看守正陽門的大臣坐鎮。
聶延璋去了軍機處衙署內,官員讓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