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爭燁聽說元若枝竟然坐馬車回來了,也很意外,“殿下,我臨走前,按您的吩咐,留了暗衛給她,彆的事她就沒讓臣過問,還說她有萬全之策。”所以他也並不知道,元若枝所說的萬全之策是什麼意思。
聶延璋眉頭擰著,似笑非笑地說:“萬全之策?”她一個姑娘家帶兩個丫鬟兩個暗衛,和幾百個兵士作敵手,還能有什麼萬全之策?她的膽子大得要上天了。
倘或承平侯這次帶了元若枝過來當人質獻給恪王……
他一定加倍還給整個承平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
聶延璋與聞爭燁一同去了安定門城樓上。
承平侯世子就在下麵,他眼見了聶延璋與聞爭燁,又看到城樓上插滿了穆國公、中軍都督劉襄、恪王麾下主將等諸多將領帶兵留下的旗幟,就知道恪王敗了。
他開始慶幸父親讓自己帶了元若枝回來,如果是帶大部隊回來,怎麼辯解都沒有用了。
但他又很擔心,區區一個元府小娘子,能夠讓城門打開嗎?能夠讓太子高抬貴手嗎?
“微臣承平侯府長子林武,拜見太子殿下,臣奉父命護送元家小娘子回京,請殿下派人出來查驗身份。”
承平侯世子就在樓下吼了這麼一嗓子,他本以為聶延璋會一個小兵小卒出來查驗,卻沒想到竟然是聶延璋親自下城樓,身後還跟著穆國公府世子聞爭燁,兩個人急切的樣子,似乎都隻是為了馬車裡的那個女人。
聶延璋疾步走到馬車前。
元若枝挑開了車簾,微微一笑。
聶延璋與後麵的聞爭燁愣住了。
元若枝不僅拖延了朔州的軍隊,還毫發無損地讓承平侯世子親自將她護送回來了!
元若枝喚道:“殿下?”
聶延璋凝視著她的臉,緩緩伸出手臂。
元若枝遲疑著把手放過去,附近人還很多,她其實是覺得這樣牽手不妥……誰知道手剛給過去,聶延璋扯了她一把,竟將她整個人扯到他懷中,抱下了馬車!
“殿下……殿下……快鬆開!”
元若枝被聶延璋緊緊地揉在懷裡,胸口都很難受。
可他偏不放開,反而抱得更緊。
元若枝臉頰微紅,隻好在聶延璋耳畔小聲說:“殿下再不放開,我要被人看個夠了。”
聶延璋這才鬆開她,手卻還摟在她腰上,勾著唇角笑說:“孤的妻子,天下人都該好好看看。”
元若枝低眉笑說:“我好像並未答應嫁給殿下吧!”
聶延璋不顧一旁有人,低頭蹭過去,抵著她額頭問:“不嫁麼?大業豈不是後繼無人了。”
好麼,一句話就讓她成了整個大業的罪人!心思夠壞的了。
元若枝趁機推開聶延璋,打量他片刻,輕聲說道:“殿下累瘦了。”
聶延璋見元若枝也瘦削了不少,喉結聳動著,低聲說:“枝枝也瘦了。”
某個小家夥似乎聽到自己的名字,在匣子裡已經不安分地“吱吱”叫起來。
玉璧把吱吱放出來,遞給元若枝,餘光卻偷偷覷了聶延璋一眼,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玉勾也受了驚嚇,躲在車廂裡屏息凝神,生怕被太子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元若枝抓著吱吱交還給聶延璋,說:“就它還是胖的。”
聶延璋摸了摸吱吱的小腦袋,吱吱享受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他說:“你再替孤照顧它一段時間。”
元若枝把吱吱重新放進木匣子裡,轉身跟聶延璋說:“我知道殿下後麵肯定很忙,吱吱就留我這兒了。”
聶延璋握住元若枝的手,笑說:“是很忙,那你可願意陪著孤一起忙?”
元若枝為難地說:“……殿下,許久沒有回家,我想先回家。”
聶延璋體諒她思親之情,便答應了。
元若枝又請求說:“請殿下暫且不要聲張你我的事,等殿下忙完了再來照顧我不遲。”她跟他的事,家裡人還一點都不知道,猛然說要進宮去……隻怕家裡人都嚇壞了。
朝中留下的事情實在太多,抄家抓捕逆黨逃犯、整軍重編、處理日常朝政等等,聶延璋短期內騰不出功夫娶太子妃。
而且,他也並不想娶太子妃。
他要立中宮皇後。
聶延璋鬆開元若枝的手。
聞爭燁走上前來。
元若枝過去福身行禮。
聞爭燁笑笑說:“元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元若枝還沒答應,聶延璋懶懶地開了口:“那便勞煩世子替孤送她回去了。”
聞爭燁道:“不麻煩。”
聶延璋斂了斂眸。
“那就辛苦世子了。”
元若枝打斷二人。
聶延璋輕哼一聲,先一步走了。
聞爭燁收編了承平侯世子帶過來的幾百個士兵,元若枝坐上馬車,也一同進了城門。
承平侯世子茫然跟在後麵,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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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爭燁親自護送元若枝回家。
回去的路上,元若枝忍不住挑起簾子看經過戰亂的街道,路上房屋還是燒毀了一些,處處都彌漫著血腥味兒,但是比前世的境況還是好了許多。
玉璧捂著嘴,乾嘔起來。
玉勾也受不了,扭頭捂嘴。
元若枝放下簾子,也用帕子捂住了嘴巴。
玉璧憋著氣兒說:“姑娘,這味道好惡心。”
元若枝心說,前一世更惡心,遍地都是血肉肢體……
眼下街上還沒有百姓,行走通暢,聞爭燁很快就把元若枝送到了家門口。
元若枝一下馬車就聞到了一股子糊味兒,玉璧玉勾連忙掃視一眼,見周圍燒得不厲害,才放心下來。
聞爭燁下馬說:“元姑娘,就送你到這裡了,朝中還有很多事情,我父親也剛回京了,日後再敘。”
元若枝帶著丫鬟衝她福一福身子,說:“謝過世子,日後再敘。”
聞爭燁點點頭,旋身利落上馬,走之前,到底回頭看了她一眼,便了無牽掛地策馬而去,颯爽有朝氣。
元若枝帶著兩個丫鬟直接去敲正門。
門後守著許多看門的人,聽見玉璧玉勾的聲音,派了人爬上牆來看,站在牆上就驚喜地喚道:“枝姑娘回來了!枝姑娘回來了!”
元永業在院子裡貴妃椅上躺著,還以為是做了夢,彈起來說:“枝姐兒回來了!枝姐兒回來了!”
元永固已經大步跑過去,吩咐說:“開門!快開門!”
下人開了大門,容元若枝和兩個丫鬟跨進來。
家人劫後餘生見麵,泣涕漣漣。
元若枝眼睛泛紅,落了幾滴淚,便立刻關心道:“家裡人可都還好?”
元永業哭得不能自已。
元永固笑著說:“還好還好,幸虧你走之前叮囑了靈姐兒讓家裡備水,火燒了幾棵樹和一些柱子,很快就撲滅了,彆的沒什麼。”
元永業擦了擦眼淚說:“快去內院,跟老夫人還有你大伯母問安吧!大家都惦記你。”
元若枝也歸心似箭。
內院的人聽說元若枝回來了,全部去了花廳。
元若枝就在七嘴八舌裡,得知了家裡這些日發生的事情,她才知道大伯父如今還在外麵,一直到戰事平了還沒回家。
提到這茬,尤氏憂心了起來。
元若枝安撫她說:“京城未平,大伯父肯定忙著,過不了多久就有好消息傳回家了。”
話音才落,消息就來了,文華殿裡派過來的小太監,說元永平一切安好,隻是:“殿下如今身邊還需要元祭酒,一時半刻回不了家了。”
尤氏又喜極而泣,打賞了太監走,便高聲說:“太子殿下需要我家老爺!還特地打發了人來說一聲,眼見是立了大功了!”
元永固和元永業相視一眼,深深一笑。
這一次,元家賭對了,也賭贏了!
元若柏則更關心元若枝在大同過得好不好。
元若枝說:“勞大哥惦記,我在那邊很好。”
元若柏夫妻倆這才放了心。
元若靈撲到元若枝的懷裡,悶悶地哭了好一陣子,有話要說,卻一副不便當眾的樣子。
元若枝意會地捏了捏她的手,摟著她的時候說:“我們回去再說。”
元若靈點了點頭。
元若枝應付了家裡一圈人,才問道:“老夫人可還好?”
尤氏說:“還好還好,在榮壽堂裡養病,連吃了幾天湯藥。你回來是大喜事,快去給老夫人請安吧!”
元若靈哭得越發厲害了。
元永固帶著大家夥去榮壽堂裡,卻見溫媽媽已經換上了一身白色的衣服,頭發梳得乾乾淨淨,一夜之間消瘦了許多,頭發都白了。
眾人預感不好,尤氏大步走過去問道:“溫媽媽,你、你這是乾什麼!”要報喪也是他們做兒女媳婦的報喪,溫媽媽未免做得太快了些,何況老夫人難道已經沒氣兒了?
元若靈“噗通”一聲跪下來,大哭道:“爹,娘,叔叔嬸嬸,哥哥嫂嫂……老夫人歿了,已經是好多天之前的事情了。”
一家子全傻眼了。
二夫人王氏奇怪地問:“前幾天還說好好的,這些天還一直在吃藥,我問過廚房了,一日都不曾斷過。老夫人怎的會……”
尤氏也不希望老夫人這個時候出事,元永平才剛立了大功就要守喪……
溫媽媽跪下有氣無力地說:“是老夫人死之前吩咐的,老爺夫人太太都進去磕頭吧!”
元若靈跟著進去,把老夫人的用心解釋了一遍:“她老人家不想家裡人頂著戰事發喪,便隱而不發。這樣事後也不會有人議論我們不孝。”
尤氏頓覺羞愧,這關頭了她還想著丈夫升遷地事情,天見可憐老夫人為他們操了多少心。
元永固和元永平嗚咽大哭。
女眷們也哭得不能停止。
尤氏到底是當家主母,傷心過後,便撐著替老夫人發了喪。
這一戰過後,城中報喪的人家可不少,京中麻布跟紙錢等白事要用的東西,竟然短缺了。
元家人想給老夫人個體麵都沒處買去。
後來還是元永平回來奔喪的時候,宮裡讓人賞了些白事用的東西,和一些白綢緞給女眷們做孝服。
尤氏一邊流淚一邊感歎:“老爺這回在殿下麵前勞苦功高了吧!”
元永平悲戚之中又有些納悶,他不過督辦九門取沙土之事,倒也算不上勞苦功高,太子殿下怎的這般體貼?看來日後是位仁君、明君。
人語堂裡,元若枝和元若靈睡在一處。
元若靈把那日和薛江意的事情說了。
元若枝道:“他倒是個足以托付的人,這下你真是非他不嫁了吧!”
元若靈羞澀地笑笑,隻不過想起老夫人剛去世,又哭了起來,說:“那也是明年的事了,我還要為老夫人守製的。”
元若枝累了一天,實在乏了,拉著元若靈的手,說:“睡吧,睡吧,明天換我們哭靈守夜,有的儘孝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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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聶延璋歇了不到兩個時辰就起來了。
陳福伺候著他穿衣。
聶延璋問道:“元家那邊現在怎麼樣了?”
陳福說:“已經放元祭酒回去了,東西也賞賜了下去,想來元姑娘得傷心一陣子,但物件兒上肯定不會短缺。”
聶延璋點點頭,吩咐說:“去乾清宮,見一見父皇。”
陳福眼珠子一輪,心說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聶延璋攜陳福去了乾清宮。
陳福在路上問:“殿下,要不要將公主也接過來?”
聶延璋搖了搖頭。
陳福又小心試探著說:“皇後那裡呢……”皇後如今還在冷宮,因喬貴妃帶了侍衛在裡頭僵持著,也未得自由之身。
聶延璋還是說:“都算了。”言語間,頗有些悵然。
陳福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低聲說:“兩位主子不來也好,就是苦了殿下一個人麵對皇上。”
聶延璋哂笑一聲:“這麼多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麼。”
陳福不語。
隻等到了乾清宮外,聶延璋到底頓足了片刻。
陳福在主子跟前伺候久了,也跟主子同心,心裡體會得到主子近鄉情怯的心情,隱忍了這麼多年,裝瘋賣傻什麼事都乾過,什麼苦楚也都受過,到底等到抬起頭來的一天。
隻不過這一天終究是揚眉吐氣來了,還是心有不甘,卻不好說了。
聶延璋帶著陳福進去,乾清宮寢殿裡,還是與之前一般,由太醫與聞洛等暗衛守著,黃賜光打點著殿內一切。
“都出去吧。”
“是。”
聞洛一揮手,帶了暗衛與外麵的禦醫一同離開。
黃賜光走到聶延璋身邊,行了個禮,輕聲說:“殿下,皇上正好醒著,奴婢也出去了。”
聶延璋“嗯”了一聲。
黃賜光瞧了陳福一眼,就離開了,陳福最後一個離開,悄悄帶上了門。
聶延璋走到龍床邊,見案上有幾碗藥,便隨手端了一碗起來,掌心摸到鬥彩的碗麵上,卻是冰冰涼涼,放冷了也沒喝上一口。
他沒去看建興帝,而是先舀了一勺子,這才喂到建興帝嘴邊,看清了他浮腫老去的臉,有些感歎地道:“父皇,怎麼不吃藥。您也老了,您終究也有老的一天,要服老,要吃藥將養。”
建興帝眼皮子已經不大撐得住,氣若遊絲。
身子雖差,腦子卻還能動,宮中此等情形,他還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抬手想去扯床頭前的黃帶子——黃帶子一落,便是皇帝枉死之意。
聶延璋陰沉沉地笑了笑:“恪王謀逆,兒臣已經當場誅殺。父皇扯了黃帶子,倒也好給喬貴妃再安一樁弑君的罪名。反正他們都造反了,也不怕再多這一條罪名了。”
建興帝氣得臉上的肉都在發顫,擠著全身的力氣罵道:“畜生……小畜生……你陷害……”
聶延璋冷冷嗤笑:“陷害?兒臣至多隻是順水推舟罷了,談不上陷害。他們既然已經對您下過一次毒,再下一次又何妨?”
建興帝頻頻哼氣,卻一字都不說話。
聶延璋仿佛比從前多了許多耐心,他說:“從您封大皇子為恪王,密詔軍隊回京的時候,喬貴妃母子就下了決心,要殺您,也要奪位。不過您安心,這些事,兒臣都已經處理好了。”
建興帝眼睛瞪得老大,密詔的事情,太子怎麼會知道!
除了黃賜光,太子究竟將手都伸到了什麼地方……他居然絲毫未曾察覺。
難怪恪王會輸給太子,連他這個做父皇的都不知道太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事。
“朕……朕……早該……廢了你……是朕心軟……心軟了……”
聶延璋猛然砸了藥碗,仰天大笑,隻是笑著笑著,眼角就有淚水了。
“心軟?父皇對兒臣與母後,何曾心軟過!舅舅姨母全死了……母後瞎了,妹妹病了,兒臣也病了,父皇究竟哪裡心軟過了?!”
他恨極了,手已經掐上了建興帝的脖子。
建興帝臉色發灰,垂死之人,平生的什麼功過也不想了,隻是懊悔和怨恨。
聶延璋抹去臉上的眼淚,忽跪下來,誠懇地問建興帝:“父皇,兒臣隻想問您一件事……您可曾真心待過母後?”
建興帝眼裡隻有殺意,他還是太心軟,沒有趕儘殺絕,留下了這有毒的根。
聶延璋低頭發笑:“父皇沒有。那便也不曾……愛過兒臣和妹妹了。那麼,兒臣送您。”
他微微笑著,喂了冷藥到建興帝的口中,說:“父皇放心吃,這藥都是黃丸煎熬的,就像您賜給兒臣治瘋病的藥一樣。”
建興帝被迫吞了藥,脆弱不堪的身體逐漸失去了生氣。
聶延璋慢慢地欣賞掙紮著建興帝死去的猙獰模樣,直到建興帝的手指一動不動似乎是僵了,他才低頭捂了捂雙眼,啞著嗓子喚了人進來。
陳福上前查探了建興帝的氣息,驚訝了一瞬,稟道:“殿下,奴婢這就出去傳信。”
見聶延璋無回應,便是默認了,陳福出去喊道:“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
皇宮中響起了沉重的報喪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