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枝也十分自覺地不與虛焰攀關係,隻是畢竟兄妹一場,這次天府星的風波,亦是兄長為她所平,到底想要敘一敘情誼。
“虛焰大師如果不忙,不知可否與我一同遊一遊昭光寺?這裡風景優美清淨,也是難得的一處佳地。”
“正有此意。”
兄妹二人同行,步伐都很慢。
甬道本來很長,可此刻卻顯得很短……元若枝心中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家常問候:“逍雲寺苦寒,不知虛焰大師這些年過得安否?”
虛焰道:“施主勿憂,貧僧身安,心安。施主安否?”
元若枝聽到兄長過得好,十分放心,抹去眼淚說:“牢您牽掛,我也過得很好,極好。”
虛焰忽低頭沉默了一瞬。
兄妹二人行至藏經閣,元若枝想起上次來這邊看到了不錯的經書,就說:“進去看看?”
虛焰點頭,拜訪彆寺,自然是要寺中經書的。
元若枝此次卻無心看書,隻道:“我也聽聞了虛焰大師平天府星風波的事情。”
虛焰謙虛地說:“不敢居功,全是聖上的意思。”
元若枝笑:“那也要您肯成全。”
虛焰默然。
走著走著,元若枝越發覺得與虛焰親厚,許是血緣至親的緣故,她對他沒有防備,不禁說起自己的事情,雖說隻是繁瑣日常之事,虛焰卻聽得格外認真。
元若枝心中感動,便說:“聽聞聖僧精通醫術,我倒有一樁事想求您。”
虛焰細細打量著她:“姑娘身體有疾?”
元若枝搖頭,笑著道:“我自幼身體就好,不像您……”她及時止住了,避而不提虛焰幼時的事情。
虛焰卻寬和地說:“貧僧自幼身體羸弱,是生母與師傅精心將養,才得此天年。”
元若枝語氣落寞:“哪個母親不疼孩子呢,怎會不精心將養。”
兩人沉默一陣,虛焰即問:“施主方才說的所求之事,可是與公主有關?”
元若枝一驚,“皇上同您說了?”
虛焰點頭,又道:“貧僧會替公主做一場法事超度她。”
元若枝十分難受,這也就是說,月怡沒救了。
虛焰在她身後念了經。
元若枝心中安慰,也隨著兄長一起,念了聲“阿彌陀佛”。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昭光寺到底沒有多大,藏經閣也沒有很深。
兄妹倆的相處到底有儘頭。
臨到要走時,元若枝依依不舍。
虛焰微笑送她:“施主一路平安。”
元若枝哭著點頭,到底忍不住問了一聲:“我能叫您一聲兄長嗎?”
虛焰微思索一瞬,點了點頭。
元若枝低低地哭著:“兄長,南去多艱險,一路平安。”
虛焰垂首說:“妹妹,我會保重。”
元若枝眼淚簌簌地落,回到家眼睛還是紅的。
虛焰去見了昭光寺的住持。
老住持似乎等他許久了,沏茶與他徹夜長談。
還將虛焰要取的東西準備好了。
住持十分喜歡虛焰,一再挽留:“當真不留在昭光寺了?”
虛焰婉拒。
住持將包袱交給虛焰,回門後去牌位前上了一炷香,歎了口氣說:“師弟,你的東西我都依郎施主的意思,物歸原主。你可以安心了。”
住持又盯著師弟的排位發了好一會兒呆,遙遙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果不是師弟陷落紅塵,今日的師弟還不知是何等的人物,師弟所注經書,至今沒幾個僧人能夠參透,當年何必自裁謝罪……
不過師弟的孩子承其遺誌,如今青出於藍了,已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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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枝回到家,心情低落了一陣子。
她叫人擺了酒,請來元永業共飲。
元永業看著酒,早就嘴饞了,卻還是堅持著說:“孝期未過,爹還是不喝酒罷了。”
元若枝淡笑說:“清酒而已,也不是宴飲,隻是父女小敘。”
元永業不再推拒,坐下與元若枝同吃同飲。
元若枝說了謊。
她準備的不是清酒,反而是後勁極大的酒,初入口不覺,幾杯下肚方知道其中厲害。
元永業早喝的忘乎所以,隻嫌不夠。
等元永業醉了,元若枝才真正開始和他說話,她一杯杯斟過去,低聲問道:“父親,跟女兒說一說母親吧,您為什麼會娶母親?”
元永業愣了片刻,喝著酒說:“你母親貌美又端莊,出身也好,我怎麼不娶?嗝。”
元若枝道:“我是說……您該知道,母親嫁給您,心裡也沒有您,您卻還是要娶她。”
元永業稀裡糊塗地說:“人都是我的了,管她有沒有我,嗝。嘿嘿,爹告訴你,你娘很美,很美……霍氏不及你娘美。”
霍氏怎麼配同母親郞氏相提並論!
元若枝擱下了酒壺,出去散酒氣,心中卻是無限惆悵。
僅從她所知的寥寥幾件事裡,她實在想不透母親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世間女子所遇每一件要事,無不受掣肘,多的是身不由己。
大抵母親這短暫的一世,也是不平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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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府星不詳的風波化解之後,禮部籌備帝後大婚的速度,便加快了。
聶延璋等不了太久,將婚期定在了來年春天。
甫一入春,帝後便準備成婚。
帝後大婚,新後即將繼位,滿京城都轟動了。甚至皇帝還小赦了天下,舉國歡慶。
是日,是元若枝在家待著的最後一個夜晚。
家中女眷都過來陪她,尤氏把她的嫁妝和添箱都歸攏好了,如數交給她。
元若枝十分感激:“大伯母,您代我母親操持了我的婚事,實在感激不儘。”
尤氏笑:“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隻要你日後彆忘了大伯母就是了。”
元若靈拆了尤氏的台:“娘,姐姐這還沒當上皇後,你怎麼就惦記上當外戚了?”
尤氏謹慎道:“呸呸呸,什麼外戚!你這死姑娘,狗嘴裡吐不出……”
王氏提醒說:“大嫂,大喜的日子呢。”
尤氏這才捂了嘴巴說:“呸呸呸,我胡說的,不作數。”
大家笑成一團。
元若枝有些困意了。
王氏頭一個起身說:“枝姐兒夜裡也沒有多長的時間休息了,大家都回去吧!”
都是經曆過婚事折騰的人,且這還是嫁入皇家,彆說儀式繁瑣,光是那一身皇後喜服頭冠,就重得抬不起頭。
尤氏也跟著起來說:“好了好了,都回去吧!”
元若枝悄悄拉了拉元若靈的袖子。
元若靈待人走後,又折返回來,關起門跟元若枝一起說話。
“枝姐姐,是不是睡不著?我成親那日,也睡不著的。”
元若枝笑道:“是很精神,一點睡意也沒有。”
元若靈眯眼笑:“就知道你剛才打哈切是裝的。”
元若枝笑出聲:“瞞不過你,你這成了親的人,到底是越發精明了。”
元若靈無奈說:“當了人婦,自然不同了。哎,姐姐你入宮比我更艱難,日後可要謹慎小心了。”
元若枝留元若靈下來,是為了知道她嫁妝和添箱的事情,這些事由尤氏、王氏一手操持,元若靈也幫了忙,大略知道。
元若靈拿著幾本冊子說:“元家現在的親戚可多的數不清咯!姐姐你看看這些人給的添箱,可太豐厚了。”
元若枝略翻了翻,族人的確大手筆,還有跟元家遠交的人,都十分舍得,巴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元若靈又說:“還有三個人,你肯定意想不到。”
元若枝一想就明白了:“他們三個?”說是三人,她還能有不清楚的?
元若靈笑道:“姐姐聰明。他們三人送的禮也很豐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聘禮。”
“可彆這麼胡說了,尤其日後當著皇上的麵。”
元若靈吐吐舌頭,道:“皇帝姐夫的麵,我到現在都沒見過,怎的,是個狹隘之人?”
元若枝輕笑:“算是吧。”
元若靈仍舊膽寒,畢竟那可是從宮變中活下來的人,能是善茬嘛,連忙保證說:“我再也不亂說了!”
元若枝稍理了雜事,就打算休息了。
姐倆睡在一張床上,元若靈問元若枝:“姐姐,你瞞得我可好苦,冷不丁就被選為皇後了,老實交代,什麼時候的事?”
這些事,不止元若靈問過,家裡人也問過,元若枝早敷衍過了,不過她與元若靈到底親厚些,因此也說的詳儘些:“原是在昭光寺意外相識的,後來你也知道,我常去平康大長公主府,一來二去,便熟識了,又得知了些皇上跟公主的身世,不免同情……”
“哦哦我知道了,因同情則生憐惜,因憐惜則生愛。是不是?”
“你倒知道的清楚。”
“那是自然嘛,我與江意哥哥,起初其實我也是先同情他的……瞧他的窮秀才樣子,於心不忍呐。”
姐倆說著說著,便睡去了。
翌日天不亮,元若枝便起來準備發冊、奉迎、冊封。
一旦冊立完畢,即刻啟程入宮行禮。
帝後大婚禮儀異常繁瑣,入了宮,帝後一同謁廟、合巹,還要朝見太後。
太後因月怡的緣故,打心眼裡接納了元若枝,因此大麵上沒有為難過她,還十分親厚地拉著她的手,囑咐了許多話,當然其中重中之重就是:“你要儘心儘力服侍皇上,為皇室延綿子嗣。”
元若枝低頭答道:“是。”
朝見太後之後,還有彆的禮儀,太後也就沒有留人。
等帝後走了,她問身邊嬤嬤:“皇後長得如何?眼神怎麼樣?”第一次當然是看不出品性的,隻能觀其眼神正不正。
嬤嬤十分歡喜地說:“皇後長得很明豔,卻不輕浮,瞧著很穩重,像是個會管家的人。眼神倒也清明堅定,絲毫沒有邪氣。”
太後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如聖僧所言,我大業江山,將迎來千古帝後,重振先祖霸業。”
嬤嬤笑著說:“會的。”
當晚,帝後二人終於圓了房。
因次日還有瑣事,元若枝沒敢讓聶延璋胡鬨,聶延璋淺嘗輒止,十分不滿,哼哼唧唧入睡。
婚後第三日,元若枝和聶延璋一同去太後跟前謝恩,元若枝亦要受宮中監局女官八拜之禮。
從此以後,便由她管理六宮一些庶務,太後失了雙眼,身體又有舊疾,原就是不打算管事的。
第四日,聶延璋要受群臣朝賀,元若枝要受命婦朝賀,在外的大臣命婦,則是上賀表。
滿京城都鬨出了動靜,大街小巷無不議論者。
元若嫻病中聽到大喜動靜,問仆人怎麼回事。
仆婦說:“皇上立後啦。”
元若嫻垂死病中驚坐起,口中喊道:“立後,立後……要立我為後了,我有經世之才!立我!立我!”
仆婦見怪不怪了,這瘋子又不是瘋一日兩日了。
待主子回來,仆婦問陳福:“主子,如何處置這人?瘋瘋癲癲老說胡話,萬一叫人聽去了,怕是要招惹禍端。”
陳福已不大能從元若嫻口中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就喊來了錦衣衛的人,把人關去了昭獄。
本就是半死的瘋子了,昭獄那種苦地方,正常待下去都得脫幾層皮,更何況她了。
帝後大婚,陳福也累得不輕,回了小院子好好睡了一覺,日後還等著回宮去協理皇後娘娘管理六宮呢。
坤寧宮,皇後寢宮。
天一亮元若枝就醒了,聶延璋還躺在床上,外麵的宮人等了許久,卻不敢催他上朝。
她便推醒了聶延璋,道:“皇上,上朝了。”
聶延璋眼睛半明半昧,把人一把摟進懷裡,嗓音沙啞有倦意:“朕等今天等了太久,偏不起。”
元若枝無情地拆穿他:“皇上,您都歇七日了。您的‘今天’究竟有幾天?”
聶延璋睜開眼,唇邊浮起笑,翻身把元若枝壓在身|下,湊過去道:“皇後親朕一下,朕就起來。”
元若枝臉頰緋紅,外麵宮女太監都聽著呢!
甚至有人筆錄。
她退開聶延璋,低聲說:“您彆鬨了。”然後在聶延璋臉頰上無聲親了一下,希望起居注上不會把這件事寫下來。
聶延璋起來洗漱,見了宮人神色則肅然許多,另一幅不端正的模樣,似乎隻顯於皇後麵前。
起居注:帝後晨起狎昵,帝使皇後吻頰方起,皇後悄聲吻之。帝起榻,嬉鬨之態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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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枝趁機翻看了一下起居注。
因聶延璋下了朝,不辦公的時候,就到坤寧宮來,幾乎不住乾清宮,她的坤寧宮,都快成了兩人共用的宮殿了。
皇帝起居注,雖然是記錄皇帝言行,因他常住坤寧宮,來了又常常纏她,因此她的言行舉止也被記錄進去不少。
所謂皇帝起居注,不如改名叫帝後起居注更合適,要再說貼切點,就是宮人們傳的:帝後起居恩愛注。
帝後伉儷情深,傳到民間,成了美談。
元若枝又常勸聶延璋寬厚平和,時日漸長,皇後的賢名也就傳開了,那一年虛焰聖僧斷言的“千古帝後”之說,越發受人信任。
深宮之中,星怡公主也日漸長大。
元若枝做主給她挑了幾個世家女做伴讀,星怡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朋友,聶延璋有意放鬆,星怡常常出宮和朋友們玩耍,據秋茵說,她都開始和男子相交了,不似從前她從不和陌生人說話,尤其是男子。
聶延璋有意給星怡婚配,卻擔心月怡。
但是月怡已經一年不曾出現,大抵是真的不會再出現了。
聶延璋便在皇陵立了一座衣冠塚,隻當是……她也來這世間的證明。
星怡公主定親的那日,聞洛過來坤寧宮找聶延璋。
“奴想離宮遊曆。”
聶延璋皺眉問:“你不去軍營?”
聞洛搖頭:“奴想去尋蓬萊。”
聶延璋沉默了,他曾經告訴過聞洛,虛焰已經斷言,月怡去世了。
元若枝也忍不住提醒:“蓬萊仙島,不過是神話傳說,你當真要去尋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
聞洛麵無表情,語氣卻堅定:“是。”
元若枝先打發了聞洛離開,和聶延璋一起商量:“既然他誌向隻是遊曆山川尋仙島,讓他以大業的名義出使各國,弘揚我大業國威可好?”
聶延璋想了想,答應了。
一則聞洛銀錢、安全有保障,就當是他這個當哥哥的,替月怡照顧他罷了。
二則弘揚國威的事,也有人去辦了。
聞洛允之,貼身帶著月怡贈給他的兩個人偶娃娃,奉命出國。
以他之眼,代她看遍山川。
以他之足,遍尋神佛仙人,為她之靈求一棲身之所。
太陽朝升夕落,日複一日,聞洛也有好消息傳回京來,他帶回來了新的作物,和外邦的進貢。
聞爭燁屢立戰功,威名赫赫,王右渠已擢升一部郎中,杜行淵亦在大業開關之後,遠行西域等地,漸成中外奇商。
曾經那些隻開花沒有結果的兒女情長,終成會心一笑的回憶。
“皇上,窗外起風了,樹上的葉子都吹掉了。”
聶延璋擱下奏折說:“皇後不覺得很美嗎?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元若枝笑:“是很美。不過再美,您伏案一個時辰還不抬頭,那也看不見秋日之美。”
聶延璋也笑了,合著這是心疼他伏案太久啊。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寫完啦,番外寫啥看情況決定。
辛苦大家一路追文了,感激不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