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挾微嫌家臣害主囑後事高祖升遐(1 / 2)

鹹陽東門胭脂橋畔,地段幽雅,景致天然,原為始皇彆院。嗣被項羽焚毀,瓦礫灰堆,已成荒煙蔓草之地。蕭何建造漢宮劃作民間市廛。當時就有一位名妓,人稱醉櫻桃。單以這個芳標而觀,便知此妓的豔麗無倫了。他愛胭脂橋來得鬨中取靜,即自建一角紅樓,作為他的妝閣。樓前種上一堤楊柳,隨風飄舞,穢娜迎人,曲徑通幽。

兩旁鹹植奇花異草,一到豔陽天氣,千紅萬紫似在那兒獻媚爭妍。樓中白石為階,紅錦作幕,珍珠穿就簾攏,瑪瑙製成杯盞。金鴨添香,燒出成雙之字,銅壺滴漏,催開夜合之花。以故王孫公子,腰纏十萬,不惜探豔之資;詞客才人,珠履三千,來沾尋春之酒。弄得醉櫻桃的香巢,門庭如市,櫻桃花下,遊驄接踵,也像後來的山陰道上,應接不暇。這位名妓醉櫻桃,在三個月以前,接著一位如意郎君,真是“潘呂鄧小閒”五字皆全。他既是做的神女生涯,隻要獻得出纏頭的人物,就可作入幕之賓,何況這位風流俊俏的郎君呢。他自然與他說不儘的海誓山盟,表不出的情投意合了。

此客是誰?便是舞陽侯家臣商衝。商衝既與呂有染,暇時複輒至醉櫻桃妝閣消遣。這天,他忽又想起樊噲奉命同征盧綰的前幾天,他偶然誤了一樁公事,就被樊噲罵得狗血噴頭。他想害死樊噲,以泄羞辱之憤,因知醉櫻桃,雖屬妓女,素有奇才,所以來此問計於他。他一到他的房內,醉櫻桃立刻設了盛筵,和他二人低斟淺酌,作樂調情。

商衝喝了一會,始對醉櫻桃說道:“此處不甚秘密,我與你將酒肴移到那繡月亭上去。我有一件大事,要與你去商量呢。”醉櫻桃聽了,尚未開言,先就嫣然地一笑。這一笑,真有傾城傾國之容。從前褒姒的那一笑,未必勝他。醉櫻桃一笑之後,又向商衝微微地斜了一眼道:“你是一位侯府官員,國家大事,你也可從旁獻議。今兒有甚事故,反來下問我這個纖弱無能的小女子起來呢?”商衝也笑道:“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且到繡月亭上,自然會告訴你聽。”

醉櫻桃便命丫鬟們,重添酒筵,擺到後花園裡的繡月亭中。丫鬟遵命去辦。他便與商衝二人,手挽手地出了臥房,走到園中。其時夕陽已墮皓月初升,一片清光,把那一園的樓台亭閣,竹木花草,照得格外生色。他們二人,走到亭前的沼邊,立定下來,賞了一會月色,約計時候,酒菜諒已擺好,方才走進亭去。一麵命丫鬟們,統統退出,未奉呼喚,不得進來;一麵關上亭門,惟將窗簾卷起,借著月光,免得點燭麻煩。布置已畢,那些酒筵,早已擺在近窗的那張桌上。他們二人,東西向的對麵坐下,醉櫻桃先替商衝滿斟一杯,自己也斟上了,邊喝著邊問商衝道:“商郎究屬何事,為何說得如此鄭重?”商衝聽了道:“我與你的恩愛,本是至矣儘矣的了,所缺者不過沒有夫妻的名義而已。這件事情,除你以外,我也不敢與第二個人商量。我與我們舞陽侯夫人,本有關係,我並不瞞你。”5醉櫻桃聽到這句,便插嘴道:“商郎呀,奴一開口奉勸,你總說奴吃醋。大凡吃醋的問題,是對於他的情人,不準再去與第二個女子愛好,這是普通的習慣。奴的勸郎快與那位呂斬斷情絲,公的是為若被樊侯知道,郎的性命,必定難保。私的是為道德關係,即為他的家臣,豈可再犯主婦?一個人在世上總要憑良心作事,郎偏說奴吃醋。

奴若吃醋,何以又任郎在各處惹草拈花呢。”商衝聽到此處,忙止住他的話頭道:“我隻說了一句,你就嘰裡咕嚕起來,快快莫響,聽我和你且談正事。”醉櫻桃笑道:“你說你說,奴聽你講就是了。”商衝道:“我本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做個家臣,似乎已經對不住自己了。樊侯不過運氣好些,碰見一位真命天子;我若那時也能跟著皇帝打仗,恐怕如今還不止僅僅封侯而已呢。我前幾天偶誤小事,即被樊侯當麵糟蹋,我實氣憤不過,打算害死姓樊的,因為你有才情,我所以要你替我想出一個萬全之計。你有法子麼?”醉櫻桃聽了,陡地瞪著眼珠子問商衝道:“你這說話,是真的呢,還是說著玩的?”商衝道:“自然真的,我若不殺姓樊的,誓不為人!”醉櫻桃聽了,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地責商衝道:“我本想將我終身托付於你,誰知你竟是一個人麵獸心的小人。你既汙他的妻子,又想害死他的性命,你也是吃飯喝水的人呀,怎麼虧你說出這種話來?”說完,便把他手中一隻酒杯,向地上一擲,隻聽得豁郎一聲,倒把商衝嚇了一跳,一時老羞成怒,便紅了他的那一張臉,大發脾氣道:“你這賊婢,身已為娼,不是我這沒眼的人抬舉你,恐怕早被巡查官員趕走的了。我好意問問你,你竟罵起人來!”說著,順手一掌,隻打得醉櫻桃粉頰暈紅,珠淚亂迸,正想一把拖住商衝,要與他拚命。不料商衝接著又是兩腳,已把醉櫻桃一個嬌滴滴的身材,踢倒在地,他卻大踏步自顧自地走了。

不言醉櫻桃自怨所識非人,哭著回他房去。單講商衝出得醉櫻桃門來,越想越氣,忽然被他想到一個內侍。

這位內侍,名叫英監,乃是戚夫人的心腹,從前曾經看中商衝祖傳的一座白玉花瓶。商衝知他是最得寵的太監,不取瓶價,情願奉贈與他。英監大喜,便和商衝結了朋友。此時商衝既然想到英監,立刻來至他的私宅,見了英監,假裝著氣憤不過的樣子,甚至下淚,向英監哭訴道:“樊侯無禮奸汙我的妻子,還要淩辱於我。此次出征盧綰,他一回來,我的性命,必難保全。”英監本來對於商衝,尚未還過那座花瓶的人情,便答商衝道:“你不必害怕,我自有計,叫樊噲決不生還鹹陽便了。”商衝忙問何法。英監道:“將來自知,此時莫問。”

英監送出商衝之後,即去告知戚夫人道:“臣頃間得著一個不好的消息,舞陽侯樊噲,本是皇後的妹倩,已與皇後設下毒計,一俟萬歲歸天之後,要將夫人與趙王殺得一個不留,就是連臣也難活命。夫人不可不預為防備。”

戚夫人本來隻怕這一著棋子,一聽英監之言,頓時哭訴漢帝。

漢帝這幾天正不愜意呂後的時候,聽完戚夫人的哭訴,立將陳平、周勃兩人,召至榻前,親書一道密詔,命他兩人乘驛前往,去取樊噲之首,回來複旨。兩人聽了,麵麵相覷,不敢發言。漢帝又顧陳平道:“汝可速將樊噲之首,持回見我,愈速愈妙。莫待朕的眼睛一閉,才能親見此人之頭,實為恨事。”複諭周勃道:“汝可代領樊噲之眾,去平燕地。”漢帝說罷,忽然雙頰愈紅,喘氣愈急。戚夫人慌得也不顧有外臣在室,趕忙從幃後鑽出,一麵用手連拍漢帝的背心,一麵又對陳平、周勃兩人道:“二位當體主上的意思,速去照辦,且須秘密。”

陳平、周勃兩人聽了戚夫人的說話,又見漢帝病重,更是不敢多講,隻得唯唯而出,立刻起程。陳平在路上私對周勃道:“樊噲是主上的故交,且是至戚。平楚之功,他也最大,不知主上聽了何人的讒言,忽有此舉。以我之意,隻有從權行事,寧可將樊噲拿至都中,聽候主上發落,足下以為如何?”周勃道:“我是一個武夫,君有智士之稱,連留侯也服君才。君說如何,我無不照辦。”陳平道:“君既讚成,準定如此行事。”

誰知他們二人,尚未追著樊噲,漢帝已經龍馭上賓了。原來漢帝自從陳平、周勃二人走後,病體一天重起一天,至十二年春三月中旬,自知創重無救,不願再去醫治。戚夫人哪肯讓漢帝就死,自然遍訪名醫,還要將死馬當作活馬醫治。一天由趙相周昌送來一位名醫,入宮診脈之後。漢帝問道:“疾可治否?”醫士答道:“尚可醫治。”漢帝聽了,便拍床大罵道:“我以布衣,提三尺劍,屢戰沙場,取得天下;今一病至此,豈非天命,天要我亡,即令扁鵲複生,亦是無益。”說完,又顧戚夫人道:“速取五十斤金來,賜與此醫,令他即去。”戚夫人拗不過漢帝,隻得含淚照辦。

漢帝遂召群臣至榻前,並命宰殺白馬宣誓道:“諸卿聽著!朕死之後,非劉氏不準封王,非有功不準封侯。如違此諭,天下兵擊之可也。”誓畢,群臣退出。漢帝複密請陳平,命他斬了樊噲之後,不必入朝,速往滎陽與灌嬰同心駐守,免得各國乘喪作亂。布置既畢,方召呂後入內,吩咐後事。呂後問道:“陛下千秋以後,蕭何若逝,何人為相?”漢帝道:“可用曹參繼之。”呂後又問道:“曹參亦老,此後應屬何人為相?”漢帝想了一想道:“隻有王陵了。王陵太嫌愚直,可以陳平為輔。陳平才智有餘,厚重不足,最好兼任周勃。欲安劉氏,舍周勃無人矣。就用周勃為太尉罷!”呂後還要再問。漢帝道:“此後之事,非我所知,亦非汝所知了。”呂後含淚而出。漢帝複拉著戚夫人的手,長歎道:“朕負汝,奈何奈何!”戚夫人哭得糊裡糊塗,除哭之外,反沒一言。又過數日,已是孟夏四月,漢帝是時在長福宮中暝目而崩,時年五十有三。自漢帝為漢王後,方才改元,五年稱帝,又閱八年,總計得十有二年。後來諡稱高帝,亦稱高祖。

漢帝既崩,一切大權儘歸呂後掌握。他卻一麵秘不發喪,一麵密召審食其進宮。審食其一見呂後麵有淚痕,忙去替他揩拭道:“娘娘莫非又與戚婢鬥口不成?”呂後一任審食其將他的眼淚揩乾,一看房內都是心腹宮娥,始向審食其說道:“主上駕崩了,爾當儘心幫助我們孤兒寡母。”審食其一聽漢帝已死,隻嚇得抖個不住,呆了一會,方問呂後道:“這這這樣怎麼得了呢?”呂後卻把眼睛向他一瞪道:“你勿嚇,我自有辦法。我的叫你進宮,原想望你替我出些主意。誰知你一個七尺昂臧,反不及我的膽大,豈不可恨!”審其食道:“娘娘是位國母,應有天生之才,怎好拿我這平常之人來比呢?”呂後聽了,忽然忍不住,噗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又用他的那雙媚眼盯住審食其的臉上,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一會,方始開口說道:“我不要你在這裡恭維我。現在你們主上,既已丟下我歸天去了,你卻不許負心的呢!”審食其聽了,連忙撲地朝天跪下罰誓道:“皇天在上,我審食其若敢變心,或是一夜不進宮來陪伴娘娘,我必死在鐵椎之下。”呂後聽他罰了這樣血咒,一時舍不得他起來。急去一把將他的嘴悶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