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蒼白病弱的臉龐,更顯得瘦削,下巴都尖出來。
“你來了。”他睜著一雙烏黑無光的眼睛,看著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進來。她背著光,他一時間沒有看分明,等到她走近了,他才恍惚道:“你長大了。”
已經過去了八年。當年的她,隻有十五歲。現在,已經二十歲了。
身量已經發育成熟,原本就大方美麗的臉龐,更顯出成熟從容。格外美麗,比當年更具魅力。
他望著她,移不開眼,搭在被褥上的手不由得攥緊,心裡開始一抽一抽的疼。
“怎麼把自己作弄成這樣?”韶音在床邊坐下,低頭看著他道。
他當初找到了最緊要的一味藥,如果好生調理,不會隻有這幾年壽命。
謝沉想看她,卻又覺她容光逼人,根本無法直視。他望著她,又似望著虛無之處,聲音輕而飄:“活多久,並不重要。做了什麼事,才不枉這一生。”
他建立明公堂,既為她,又不僅僅為她。
青鋒經常寄信來,寫著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如何感激他。與信件一同寄來的,還有她們的謝禮。
謝禮並不貴重,但是心意很真摯,他都讓人放好了,小心收藏。累時,倦時,拿出來看一看,然後繼續忙碌。
那些訴訟,很多時候手下人並不能辦得很好。他既要解開她們的心結,就要讓對方心服口服,少不得動腦筋。而他的身體,最經不起勞累。
但謝沉停不下來。每當停下來,他總想起令自己後悔不迭的事,隻有忙碌起來,才能讓他忘記片刻。
“咳咳!”喉嚨一陣乾癢,他忍不住咳了起來。
韶音起身,從桌邊倒了清水,扶起他,喂他喝下。
謝沉倚在她懷裡,隻覺渾身發冷,氣力也開始減弱。他為了等她,已經耗了太久。
眼前開始模糊,他心中忽然一陣悲愴,哆哆嗦嗦的,用瘦削冰冷的手握住她的,嘴唇顫抖著,說道:“不要後悔。”
不要後悔,曾經喜歡過他。
韶音反握住他的手,片刻後,她答道:“不後悔。”
握住手掌的力道緊了緊,她低下頭,隻見他閉著眼睛,一點淚光從眼角滑落。
呼出的氣越來越多,吸進去的氣越來越少。
“我……”他掙紮著,似乎想說最後一句話,但是嘴唇動得微弱,根本無法辨彆。
最後,他也沒能說清楚那句話。最後一縷微弱的氣息吐出,沒有了聲息。
他去世了。
許是因為,最後的一段時光是韶音陪著他,他走得很安靜,眉宇是展開的。
韶音沒有參加他的葬禮,跟何情離開明月山莊,再次浪跡五湖四海。
他看什麼不順眼,隻管跳出去,拔劍相向。打得過的,就打。打不過的,退後。
韶音出手,總會讓他一吐鬱氣,嘗到快意恩仇的滋味。
相識第十年時,兩人登上了一座雪山。聽聞那裡開著雪蓮花,入藥可延年益壽,她要采來送給雙親。
下山時,不巧墜入雪洞,一時爬不上去。
兩人依偎在一起。
“還是冷。”韶音說,側頭看著男人,“要不你抱著我?”
何情整個人一僵,不敢動,也不敢看她:“啊,啊?”
“我知道你喜歡我。”韶音看著他說。
何情更僵了:“啊!啊……”
“你不想知道,我喜歡不喜歡你嗎?”韶音往他懷裡湊了湊。
何情不想知道嗎?他想!
但是,他不敢。她怎麼可能喜歡他?他,他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沒什麼本事,什麼都靠她出頭,她願意讓他牽馬,他已經覺得很榮幸!
“你,你喜歡我嗎?”胸中擠了一團火,悶得他快要炸開,偏頭看著她問。
時至此刻,兩人墜入雪洞,尚不知能否逃出生天,他不想死前仍是懦夫,連問她一句都不敢。
“喜歡。”韶音點點頭,眼裡有光,“你再問我,喜歡你什麼?”
何情已經僵硬成一塊鐵板,乾巴巴地問:“你,你喜歡我什麼?”
“我喜歡你一往無前的天真熱忱。”韶音看著他,很正經地回答。
何情讀書不多,但是跟她在一起的這些年,還是通了點文墨。他舌尖琢磨著“天真熱忱”四個字,隻覺得是非常好的詞語。
“我不配。”他垂頭看著她說。
韶音笑起來。
往他硬邦邦的肩頭捶了一拳,道:“我知道你不配。沒人配得上我。但我喜歡你。”
一句話,令何情心中瞬間舒朗!
再不遲疑,伸臂將她攬入懷裡,抱得緊緊的。
是啊,他是不配,但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沒人配得上她!
兩人依偎著,度過寒冷的一晚。
次日,韶音睡醒,從他懷裡掙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然後,提起他,縱身一躍,飛出了雪洞。
雙腳踩在堅實的地麵上,何情的表情在睡眼惺忪和震驚中切換不及,顯得很是滑稽。
“哈哈哈!”韶音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