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李芳菲親眼目睹每天晚上都隻能在客廳裡抽煙的丈夫竟然真的陷入了久違的熟睡,整個人都震驚了。
如果不是對方的胸膛還在有規律的起伏,並且持續發出熟悉的細微鼾聲,說洪源死了都比睡著了更容易讓人相信!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想跟洪源離婚,也不是沒有了感情,可正因為他們的感情非常深厚,李芳菲才無法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
與其兩個人繼續抱著傷痕在一起,每一次回想起來都是對各自的折磨,倒不如果斷分開。
這一夜,除了洪源,幾乎所有的人都失眠了。
洪源真的太累了,這一覺睡下去就到了次日中午才醒,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一塊被風乾了許久的海綿,終於重新得到了滋潤。
他看了看床頭的鬨鐘,上麵12點30的字樣讓他幾乎無法相信。
過去十多年中,每天晚上能睡足五個小時就要感謝上蒼的他,竟然一口氣睡了14個小時!
而且中間一次都沒有醒來,甚至連夢都沒有做一個,睡眠質量如同嬰兒般優越!
他躺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感受著久違的睡飽了之後的感覺――這種感覺好像從他大學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甚至有點不舍得起來。
顧陌城和方將一早就離開了。
上車之前,顧陌城又鬼使神差的扭頭看了一眼,就發現二樓某個房間的窗戶開著,被風吹起的窗紗後隱約有一坐一站兩個人影,似乎正在看著他們。
“上來吧,等會又要熱起來了。”
見她遲遲不動,方將出言督促道。
“哦,來了!”顧陌城應了聲,又往窗戶那裡看了一眼,這才飛快的上了車。
等他們走後,李芳菲才從窗戶邊走開,去床邊坐下,一邊熟練的削蘋果,一邊問女兒:“今天還痛不痛啦?”
病床上的女孩看上去20歲上下的樣子,非常年輕,然而兩隻眼睛裡就已經有了超越同齡人的沉穩和堅韌。
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打著石膏的右腿,說:“不怎麼疼了,說不定很快就能好了。”
李芳菲削蘋果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又很快若無其事的繼續,“對,你這些日子不要太多想,按時吃飯,好好休息,攝入足夠的營養,肯定能好的比彆人快。”
因為今年的冬奧會就在華國本國舉行,遠比以往幾屆更加受到國民的關注,而洪佳瑩作為連續幾年都成績突出的
選手自然也吸引了許關注的目光。
從教練到粉絲,每天都有好多人,通過各種途徑和方式方法,對她說要加油,要努力,一定要為國爭光。而洪佳瑩也一直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每天都加倍訓練,成績一直都在穩步提升。
教練也曾經不止一次的說過,隻要她能保持這個狀態,奧運會的獎牌必定會有她的一塊。
然而就當所有的人都戰役盎然的準備迎接挑戰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洪佳瑩再一次給自己加練加速度的時候不慎摔倒,右腿當場骨折…
她低低的嗯了聲。
李芳菲飛快的將蘋果切成容易入口的小塊,又附上叉子,一起放到盤子裡端給女兒,慈愛的摸著她的腦袋說:“吃吧,等會我叫廚房裡給你燉個大骨湯。”
洪佳瑩咬了一口蘋果,笑了笑,又問:“爸爸呢?”
一提起這個人,李芳菲就一肚子氣,當即冷臉道:“快彆提他,有他沒他沒什麼區彆,你傷成這個樣子,他倒好,竟然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還沒起呢!”
“爸爸能睡著了?!”洪佳瑩卻非常驚喜的樣子,“這可真是太好了。”
雖然她不太清楚這幾天父母的具體情況,可光是看他們一天比一天憔悴的樣子,就知道肯定都沒法休息。而且洪源本來就滿身都是舊傷,天氣一不好就從頭到腰再到腳一起疼,想睡個囫圇覺都難,這也是她這個做女兒的一直掛心的事。
見女兒這個反應,李芳菲又心疼又好氣,一邊幫她梳理頭發一邊說:“他這個當爸的就是好福氣,平常什麼都不用乾,事到臨頭了直接悶頭睡大覺,就這樣,你還一肚子好話!”
洪佳瑩又拉著她撒了幾句嬌,忽然有些遲疑的問道:“媽,昨天家裡是不是來人了?”
李芳菲一僵,旋即若無其事的說:“沒事兒,你聽錯了。”
“媽,你彆騙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洪佳瑩一下下的戳著盤子裡晶瑩的蘋果肉,低低道,“我聽見你們吵架了。”
李芳菲就不說話了。
“媽,”過了一會,洪佳瑩忽然抬起頭來,“我想試試。”
“不行!”李芳菲想也不想的說。
“媽!”洪佳瑩哀求道,“你彆再自欺欺人了,你分明也知道的,再這麼下去,我一定趕不上比賽的!”
“彆放棄,”李芳菲咬著牙道,“還有時間,大不了咱
們等下一屆。”
“我等不起啊!”一直都故作堅強的女孩終於忍不住掉淚了,哽咽著說,“我今年已經二十一了,也不是那種百年一遇的天才型選手,比賽的時候已經被稱為老將,再等下一屆,誰知道我還能不能上場呢?而且每一年下麵就會冒出來好多新人,你陪我比賽的時候也看見了的,她們都不比我差,也都很努力,我真的不能放棄這次的機會,你就讓我試試吧!”
李芳菲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動搖,但是很快就調節回來,再一次堅定的否決了。
“不行,大不了咱們再去多看幾個醫生,媽媽怎麼可能讓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拿你冒險!咱們科學治療,大不了就是耽擱兩年,可假如真的冒了險,說不定你這一輩子就要毀了!”
“可我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毀了!”洪佳瑩忽然捂住臉大哭起來,長久以來的壓力讓她崩潰了,“外麵所有的人都在說我完了,就連教練也已經準備將我從名單
中劃去,再過兩年,等下麵的新人長起來,我,我就徹底沒希望了!”
眼下她正處於一個關鍵的時期,如果能夠通過這次比賽奪得重量級的好成績,那麼職業生涯,至少能多延續一屆!
可要是這一次錯過了,誰也不能保證她還能起來。
職業運動員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
李芳菲看著有生以來頭一次在自己麵前展露出脆弱的女兒,忍不住淚流滿麵。
這兩天天氣轉晴,沈霽就趕緊帶著劇組出去拍外景了,顧陌城和方將回去的時候除了井溶都沒在。
方將直接回房間看老婆孩子,顧陌城的心情也非常複雜,完全沒有心思去現場看他們拍戲,也就回了房間。
她簡單的衝了個澡,換了一件乾爽的衣服,想了下,還
是決定去找師兄說幾句話。
井溶的現任助理和保鏢對顧陌城也非常熟悉,看見她來了就熟練的點頭微笑,敲了敲門提醒自家老板,沒聽到反對的聲音就主動幫她開門進去。
顧陌城進門就說:“師兄,我回來了,情況真的有點複雜,你跟我一塊兒合計合計唄!”
但這次一反常態的是,她話都說完了竟然也沒看見井溶從哪裡出來。
她剛要說第二遍,終於聽見井溶的聲音從開著一道縫的書房門內傳了出來。
“…話不要說的太絕對,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爸爸親自要求的,我不過是助人圓夢罷了…你真的以為你所看到的父親的形象就是她真實的樣子嗎?或者說,你父親對你母親的感情真的是愛情嗎…等你什麼時候弄清楚這些,再來質問我也不遲。”
顧陌城聽了半天也沒猜出他到底是在跟誰說話,可僅僅從語氣中就能判斷出,自家師兄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她覺得自己可能來的不是時候,但同時心底卻又有一個無法忽視的聲音,不斷督促著她再聽一下。
“嗬嗬,小秦先生,我可是從來不屑於說謊,深情厚意於某些人而言不過笑話一場…”
小秦先生?!
顧陌城本能的在自己現有的記憶中努力翻找,發現能對的上號的隻有蘇子市的秦家人。
難道師兄還在跟那家人保持聯絡嗎?可為什麼聽上去口氣又這麼不好?如今他們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以及最重要的:師兄到底想乾嘛?
不等顧陌城想出頭緒,裡麵的井溶就已經掛了電話,又微微抬高了聲音說:“既然回來了,怎麼還不進來?”
顧陌城連忙收住思維,推門進去,“師兄,我回來了。”
井溶看上去有些疲倦的樣子,挑了挑下巴示意她坐下,起身去用涼水潑了一把臉,這才問:“怎麼,不順利嗎?”
他長的很好看,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時候好看,洗過臉之後頭發微微淩亂的時候也好看,顧陌城忍不住多瞧了兩眼,這才點頭。
“嗯,李阿姨很排斥我的方法,壓根沒讓我見病患,”顧陌城微微有些沮喪的說,“不過我順便給洪叔叔看了一下,他的身體真的虧損的厲害,以後一定要注意保養,不然就算勉強活過60歲也一定會疾病纏身,坐在輪椅上動彈不得。”
“你倒是從來不走空,”井溶失笑,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又去她身邊坐下,“他估計也是個閒不住的,你走了之後我也看了相關新聞,好像十一月份他又要跟某個劇組合
作了。”
“唉!”顧陌城忍不住歎了口氣,單手撐住下巴,非常惆悵地望向窗外熱辣辣的大太陽,十分不解的說,“他還跟李阿姨吵架了…”
“操那麼多心乾什麼?”井溶給她倒了一杯果汁,“你又不是情感調解專家。”
顧陌城唔了聲,接了果汁。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又試探著問道:“師兄,你剛才在跟誰打電話呀?”
井溶輕飄飄的瞅了她一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怎麼能問這樣的問題呢?你不可以侵犯我的隱私。”
顧陌城目瞪口呆。
欣賞了一會兒她的呆相,井溶笑出了聲。
顧陌城也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不由得有些憤憤的,“師兄,你不要總是欺負我,我真的會當真的。
”
井溶就笑,又捏了捏她的臉,點點頭,“好。”
兩個人鬨了一會,顧陌城又問:“是秦家人嗎?”
井溶不答反問,“你自己都猜到了,乾嘛還要問我呢?”
“師兄!”顧陌城真的有些著急了,“你分明就討厭那家人,為什麼還要跟他們繼續保持聯絡呢?”
她覺得那秦家人就像是一顆□□,隻要生活中出現他們的名字,師兄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差,所以她真的希望能夠遠離他們!
這完全不符合師兄一貫的行為模式。
井溶沉默片刻,忽然語氣複雜的說了一句:“有些事情我不做不甘心。”
“所以你寧肯傷害自己嗎?”顧陌城氣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值得你這樣!”
井溶麵無表情的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開始說一些答非所問的事情。
“小師妹你知道嗎,我們都是不幸的,可其實你又是幸運的,但是並非這世界上所有的父親都如崇義一般,發現有過失,便會使出渾身解數,想儘辦法的彌補。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是自私的卑劣的,而當這些自私的人發現自己的錯誤,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彌補或者改正,而是竭儘所能的掩蓋。而在掩蓋的過程中,總是少不了傷害。”
“我不喜歡主動傷害彆人,但是當彆人傷害了我,或是我所在乎的人,我絕對會讓他付出代價!”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認識這麼多年了,顧陌城從未見過這樣的井溶。
尤其是說最後一句,要讓對方付出代價的時候,顧陌城知道,他絕不是在開玩笑。
真正的風水大師能夠成就一個人,理所當然的,也能夠輕而易舉的毀掉一個人。
顧陌城覺得自己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信息大爆炸,腦子裡麵亂哄哄一片,無數雜亂的信息碎片像發了瘋的黑色蝴蝶一樣,在她腦海中紛紛揚揚。
最後,她終於從井溶那些看似毫無關聯的話語中整合出一個驚人的結論:
“師兄,秦嶽…是你的親生父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