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媽原先就是普通的農民, 可是後來周圍開了化工廠, 土地被汙染了, 種地根本養活不了, 他們就去了臨省的煤礦上挖煤。以前還行, 隻要能吃苦就能掙到錢, 很多人因此發家致富了, 可現在管得嚴了,又要講究什麼可持續發展,人性化經營, 成本上升,一般煤礦經營模式根本掙不來多少錢,就有好多礦主違章開采。礦工根本沒簽勞動合同, 也沒有任何安全保障, 很多安全設備也都是擺設,但還是有好多人擠破頭搶著去乾, 因為掙錢多。”
“後來出了事故, 死了不少人, 可因為沒有合同, 礦主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 隻判了幾年就放出來。我氣不過,結果不小心把失手他殺了…因為當時還沒成年, 判得不重,可這麼一來, 學沒上完還留了案底, 更沒地方願意雇我乾活了,我弟弟還
小,身體也不大好,錢根本不夠花。”
“為了掙錢,我什麼都乾過,工地搬磚、送快遞、保安,甚至是□□,當打手,隻要給錢,我什麼都能乾。可還是剩不下錢。”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挺邪乎的人,那是我第一次接觸跟風水陰陽術數相關,其實他一開始也沒正經拿著我當人,可是我乾活不要命,他也就慢慢重視起來,正好也年紀大了,就教了我幾樣。幾年前他死了,也不知道是故意留了一手還是也就這麼多本事,有幾樣很不穩定。”
“我單乾了沒兩個月,新宏遠就找上門,答應給我很多錢,也把我弟弟安排進了很好的學校,我們才過了兩年安穩日子。”
直到現在,顧陌城和井溶才知道這個男人叫周南,
今年不過二十七歲,可光看他那滿是滄桑的眼睛,說三十五也有人信。
這些經曆光是聽著就叫人心驚膽顫,可他說起來卻一臉平靜,從頭到尾一絲波瀾都沒有,好像隻是在訴說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一點見聞。
“你們是安穩了,可那些受害人怎麼算?”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周南的遭遇不能說不慘,可他的應對卻很有問題,基本上就相當於把自己的不幸轉嫁到了其他無辜者身上,真的叫人同情不起來。
周南哼了聲,吐了口剛才被劉侯打出來的血,渾不在意道:“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成王敗寇,誰叫她們倒黴?”
說著,又瞪大了那雙滿是怨毒的眼睛,陰測測道:
“當年我們一家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又有誰來同情我們?”
井溶抬腿就給了他一腳。
周南也算硬骨頭,臉都白了,卻哼都沒哼一聲。
“你幫新宏遠做了多少事?”顧陌城問。
很明顯,這個人的三觀和為人處世的原則已經被徹底扭曲了,單純的說教或者是用愛感化都是癡人說夢,而他們既沒有興趣也沒有那個閒功夫管這個,所以隻好跳過。
“太多了,哪裡記得清?”周南不耐煩道,顯然不是這麼想配合。
“沒關係,”井溶微笑著說,“回頭見了你弟弟,
我們可以跟他好好聊聊。”
“你敢動他!”周南掙紮著要爬起來,卻被眼疾手快的劉侯重新踢翻在地,額頭和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裡好像要噴出血來,“你剛才答應了不動他的!”
“你們兄弟兩個命途多舛,”井溶垂了眼睛,還在笑,卻叫周南渾身發冷,“讓你們在有限的時間多團圓一下,順便讓他知道你這個哥哥為了他付出了多少,難道不好嗎?”
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有弱點,而周南的弱點就是他的弟弟。
“不,不用!”周南瘋狂搖頭,渾身哆嗦,剛才被打的那麼狠都沒吭一聲的,這會兒卻紅了眼眶,“他就是個普通的學生,什麼都不知道,求你們彆跟他說,讓他安穩上學,以後找個正經工作,好好,好好成
個家…”
不能讓弟弟知道,更不能讓外麵的人知道,不然他一定抬不起頭來!
井溶重新蹲下去,笑著說:“來,聊聊吧。”
周南掙紮片刻,在抬頭對上他笑容之中嵌著的一雙沒有情緒的眼睛後,終於崩潰,斷斷續續的將他跟著新宏遠之後發生的事情說了。
在遇到周南之前,新宏遠就已經劣跡斑斑,而周南的加入又讓這一係列的行為升級,進一步變本加厲。
答應坦白之後的周南終於能坐起來,還喝了兩口水,這才慢慢回憶道:“新宏遠對外表現的特彆仙風道骨,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似的,可其實他貪財又好色,權力欲/望也特彆重,跟他比起來,那個前段時間被
抓的張清德都不算什麼了。”
“不過新宏遠特彆會辦事兒,也特彆擅長交際往來,認識很多有權有勢的人,還有專門的包裝團隊,基本上什麼□□都能壓下來。他特彆熱衷於十八歲以下的處/女,原先還是通過正常途徑,找那些你情我願的□□女孩兒,可是後來,他就有點變態了,說想嘗試新滋味,嫌太溫順的不夠勁兒,我就去給他找…”
聽到這裡,顧陌城簡直要吐血,渾身哆嗦,“你還有沒有點兒人倫道德?要是你的妹妹,你也願意?!”
“可是她們不是,”周南咧了咧嘴,露出滿口被染成血紅色的牙齒,眼神沒有一點兒波動,不光是習以為常了,而且也是麻木了,“再告訴你們一個消息吧,他不光喜歡水嫩鮮活的小姑娘,也喜歡小男孩兒,我也有弟弟,可他們不是我弟弟,所以我一點都不在
乎他們的死活。之前我就告訴過你們,隻要能活,隻要能過上好日子,外麵的人死光了也跟我沒什麼關係。”
不用顧陌城發火,劉侯已經上去打了他一拳,用力吐了口唾沫道:“媽了個巴子的,跟你一比,老子都像個大善人了!”
他可是有閨女的,要不是這次把這廝抓住了,誰知道過幾年那老貨的魔爪會不會伸到自己閨女身上?
這就是為民除害!
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想不到他劉侯還有乾好事兒的一天!
井溶也實在笑不出來了。
他本以為新宏遠隻是個招搖撞騙的大騙子,可沒想到背後竟然還隱藏著這麼黑暗的罪惡,顯然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最初預料。
周南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忽然笑了起來,帶著點兒幸災樂禍,“怎麼樣,害怕了嗎?你們要麼這一次就把新宏遠徹底扳倒,連根拔起,要麼就等著他的報複吧。”
能混到今天,新宏遠也不是省油的燈,中間不是沒有人曾經想跟他作對,可都低估了他的能量,如今下場一個賽一個慘。
井溶抬起眼睛看了他幾秒鐘,突然一言不發的往他鎖骨附近敲了一下,分明沒用太大的力氣,可周南瞬間痛呼出聲,冷汗眨眼濕透了衣服。
他的叫聲實在太慘了,完全是從腹腔內部擠出來的
,好像被活著淩遲一樣,已經超出了正常人類所能發出的範疇,尖利又刺耳,劉侯本能的打了個哆嗦,捂住了自己的鎖骨。
太特麼狠了!
他飛快的偷瞟了井溶一下,然後悄悄離得更遠了。
沒想到這小子看著溫溫和和的,笑起來跟個麵團兒似的,竟也是個狠角色?這一整套乾下來眼皮子都不抖的!
是不是這年頭都喜歡扮豬吃虎?早年的新宏遠是這樣,如今爆出來一個毛頭小子竟然也是這一號的!
再這麼下去,像他這樣壞的光明正大的人物就沒有生存的空間了!
“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井溶淡淡道,“說說他壽命的問題。他之所以能重獲健康,都是你做的這藥丸的功勞吧?害了多少人?”
才短短幾分鐘,周南渾身上下就已經被冷汗濕透了,整個人好像從水裡提出來的,頭發梢還在不斷滴水,嘴唇都被牙咬破了,慘白的臉讓他看上去更像水鬼了。
他喘了好久才勉強能說話了,聲音顫巍巍的,誠然有疼的關係,但看起來也比剛才老實多了。
所以很多情況下單純的溫柔攻勢已經沒用了,越是簡單直接的手法越有效。
“之前那個邪氣的老頭兒教了我一點東西,但他死得太早了,不少地方我都掌握的不熟練,現在用的比較熟的隻有兩個,一個就是之前宴會上攻擊你們的,
不過你們身上有東西,沒起作用,當時新宏遠也有些意外。”
“新宏遠既然想拉攏我們,又為什麼要你攻擊?”顧陌城不解道。
周南有些艱難的眨了下眼睛,一滴汗滾到眼睛裡殺得生疼,可他暫時也不敢出什麼幺蛾子了,老實道:“新宏遠這個人疑心很重,也有點變態的高傲,拉攏也不是正常的拉攏,什麼讓你們揚名立萬都是假的,他隻是想多找幾條聽話的狗而已。你們兩個的名聲太大了,又年輕,潛力大得很,他很怕養虎成患,就讓我先給你們個下馬威。”
顧陌城哼了聲,又問:“那如果我們沒有防備,打中了的話會怎麼樣?”
周南張了張嘴,不太想說,可劉侯已經又很積極的
舉起了拳頭,隻好小聲道:“內臟受傷,身體會很虛弱,嚴重點的…有可能會殘疾。”
“草他媽的!”劉侯很爽快的抓住機會又給了他一拳,然後帶點兒討好的對井溶一本正經道,“這小子忒黑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井溶沒工夫跟他扯皮,擺擺手示意他挪開點兒,又問周南,“你的另一張底牌呢?”
周南舔了舔嘴角,聲音沙啞道:“借命。”
劉侯的眼睛都綠了,不受控製的上前,聲音發顫,這是純粹激動地,“這是真的?你真能做到?那老頭子是不是就已經乾了的?”
按照幾年前的勢頭看,新宏遠早該完了的,當時他們還都奇怪來著,說怎麼就忽然又好了,就是枯木逢
春也沒這麼神奇!
周南垂了眼睛,嗯了聲,又道:“做這種事有損陰德,對施術者本身也有很大的副作用,我本來也不想做得太絕,就跟人借幾年,這樣目的也達到了,人也不會死。”
“但是就像我剛才說的,不知是那老頭本身學藝不精,還是自己留了一手,效果並不穩定,也不是很好。有時候我分明跟人借了五年,副作用也都承受了的,可顯示在新宏遠身上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載的樣子。”
“他的胃口越來越大,對效果也越來越不滿意,後來我也有些麻木了,他又給了我很多錢,就豁出去了…”
顧陌城的呼吸都有瞬間停滯,渾身發涼,心中有了
個很可怕的念頭,“你們殺人了!”
周南沒有否認,冷著的臉好像木雕泥塑,“這樣的效果最好。”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剛才上躥下跳最厲害的劉侯也綠了臉,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
雖然他嘴上叫囂的厲害,之前還鼓動顧陌城他們做掉新宏遠,但也隻是說說而已,他隻想要錢,還真是沒有殺人的膽子。
顧陌城過去拉了拉井溶的袖子,小聲道:“咱們是不是該報案?”
這已經不僅僅是騙錢了,還涉及到人命啊,哪怕大家非親非故,也不好這麼知情不報。
再說了,要是放任新宏遠這麼下去,誰知道他接下來還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井溶嗯了聲,“你先跟劉會長看著他,錄音筆繼續開著,這裡也有監控,等會讓讓劉會長拷貝出來,我先去給苟局長打個電話。”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單靠他們個人的力量是沒辦法完美收場的,畢竟新宏遠後這些年來結交的人脈也不是乾擺著好看的,必須借助官方的力量才能將其連根拔起。
這種事情敏感的很,必須得找個信得過的人,好在苟局長還算是這麼個人。
電話一接通,不等苟局長開口寒暄,井溶就開門見山道:“過年了,我準備送一份升官加爵的天大富貴,就是不知道苟局長有沒有這個膽識和氣魄,能不能
吞的下。”
認識這麼久了,這還是井溶第一次用如此鄭重的語氣說話,苟局長一愣,瞬間意識到有大事發生,也跟著嚴肅起來,“你跟我詳細說說。隻要真的可靠,油鍋裡的烏紗我都敢撈出來戴一戴!”
上次與那絕佳機會擦肩而過之後,雖然麵上雲淡風輕的,可苟局長心裡早就懊惱的不行,半夜三更都經常爬起來歎息。
他年紀已經不小了,誰知道下一會的機會什麼時候來,還會不會來呢?
富貴險中求,更何況如今正值年末嚴打,不要說會被井溶如此重視的大事件,就算個平日裡不起眼的小案子都可能被聚焦到放大鏡下加倍懲處…
說不定,這次就是自己真正的機會!
井溶還真就說了。
苟局長聽後,沉默半晌,腦子裡跟油鍋裡炸丸子似的滾了半天,眼前全是金星,心跳聲震耳欲聾,聲音都激動地發顫了,“這事兒太大了,你等等,我得整理一下。”
井溶這個人他還是了解的,如果不是有九成把握,絕不會輕易開口。也就是說,這件事情基本能夠確定是真的。
但問題是,新宏遠是誰?那是這麼多年來華國鼎鼎大名的風水大師,不知上過多少新聞和報紙媒體采訪!背後沒人是不可能的。
單純一個風水大師並不難搞,棘手的是他背後站著
的人,如果自己準備不充分就貿然出手,很可能非但弄不倒他,反而要把自己搭進去。
這是挑戰,卻也是絕對的機會!
要知道,光新宏遠及其親屬名下的二十多套房產總價值就兩個多億,怎麼來的?再有其他存款、現金和貴重物品等,涉嫌到的金融詐騙就要數億,還有至少四名死者和眾多受害人!
沒的說,假如真能定下來,今年頭號大案要案沒跑了!升官那是鐵板釘釘的事。
通往向往已久的榮耀之路的踏腳石就在眼前,觸手可及,聖人也該心動了。
但麻煩就麻煩在,死的那四個人連法醫都查不出什麼問題,雖然之前家屬和醫院也有懷疑,覺得太過巧
合,可實在找不出任何暴力痕跡和可能的藥物殘留,也隻好這麼下了定論。就算現在倒回去查,即便有了新出現的周南的證詞,可那些匪夷所思的什麼鬼神邪說是不可能作為證據被法庭采用的。
也就是說:證據依舊不足,他們很可能沒辦法將新宏遠定性為殺人犯,哪怕他確實殺了人!
不過這事兒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靈活操作的空間:
有了周南這個知情人透露內部消息,頭一個巨額詐騙沒跑兒,再加上性侵未成年少年少女,數罪並罰,也夠讓新宏遠在牢裡蹲到死了。
至於那些替他撐腰的靠山,向來都是愛惜羽毛的,雙方也不過是互利互惠的往來,一旦新宏遠被卷入殺人風波,從萬眾敬仰的高人一夜之間淪落為高度殺人嫌疑犯,不用他們外人使勁兒,保證那些家夥自己先
就迫不及待的主動洗淨跟新宏遠的關聯了,哪裡還會充什麼義氣好漢,在這個風口浪尖跳出來替他活動?
新宏遠最好反咬一口,苟局長甚至不無陰暗的想到,這麼一來的話他們狗咬狗,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沒準兒自己這邊還能撈個大便宜,再弄下幾個礙眼的來…
而且現在這個時間點太妙太絕了,恰恰就是所有人都巴不得吃糠咽菜的表態以示清白的時候,就算平時多麼囂張的人,到了這會兒也是絕對不敢輕舉妄動亂出頭的。
想到這裡,苟局長興奮地搓了搓手,又灌了一杯冰水這才好歹冷靜了一點。
“既然要弄,就弄個大的!”他果斷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要打就要打個出其不意!井大師你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