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轉身看清楚來人時, 寧晉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他收斂了臉上燦爛的笑容，神色頓時一沉，同時, 腳步也不自覺地倒退了兩步，仿佛兩人中間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這樣的做法讓原本抱著想給個驚喜的想法繞到他背後的利飛白臉色一沉, 心情同樣變得糟糕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
寧晉的語氣裡帶了些許詫異, 但他心裡裝的並不是心虛，也不算真的驚訝, 而是有種惱羞成怒的感覺。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如果我不在這裡，怎麼會知道你和徐高明私底下見麵了？”
寧晉的語氣一旦不好, 利飛白的語氣便跟著變得無比的冰冷, 一直在大家麵前維持著得體形象的他此刻看起來很是陰鬱，俊美的臉上也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那股從容不迫, 反倒是烏雲密布，無比陰沉。
“所以呢？我是和徐高明見麵了，又怎麼了？請問這是什麼值得指責的事情嗎？”
也就剛才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的時候, 寧晉的表情變了變。現在利飛白這樣冷冰冰的質問他，他反而沒什麼表情了。
沒什麼表情的寧晉，才是最可怕的。
利飛白心裡一動，剛剛還來勢洶洶的模樣，現在就不見了。
“我有點擔心你。”
“擔心？我和同學正常吃飯，需要你擔心什麼？是擔心我還是擔心徐高明？擔心我往你水裡下毒還是擔心徐高明背地裡說你閒話？”
他這樣的反問倒是讓利飛白噎了一下, 心裡一直上漲的火氣也瞬間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餘溫帶動產生了名為懊悔的水蒸氣, 語氣也就順理成章的軟了下來。
“阿晉, 對不起, 我沒有生你氣的意思, 我也絕對沒有說對你有任何意見。”
“你彆生氣了好嗎？”
麵對對方的小心示弱，寧晉絲毫不領情，反倒扯了扯唇角，牽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臉上的表情充滿了諷刺。“我不管你有沒有生氣的意思，首先，你根本沒有生氣的理由。其次，我和誰去了哪都是我自己的自由，你不是我的什麼人，即使你是，也無權乾涉我。”
他頭一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絲傲慢，這讓平時溫和的他此時此刻顯得非常的不客氣，連帶著他的提問也變得愈發尖銳了。“還有，我倒是想問問你了，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巧合？還是你一直在跟蹤我嗎？”說到跟蹤這個詞語，寧晉的語氣已經是非常的不好了。
眼見寧晉眉峰微微皺起，語氣也顯得很是煩躁，神態間自然地流露出了一股嫌惡的感覺，作為嫌棄對象的利飛白就更慌了。
於是，為了擺脫自己的罪名，利飛白毫不猶豫地在寧晉這裡將徐高明賣了個乾乾淨淨，什麼鍋都往徐高明腦袋上扔：“是徐高明給我發了定位的，他說你原諒我了，讓我趕緊過來，早點和你和好。”
他們兩個這次鬨了這麼久，動靜也挺大的。但是明眼人都能看清楚，這次吵架其實就是寧晉單方麵的在發脾氣，利飛白有時候會被對方冷淡的態度刺激到，同樣變得冷漠，可大部分時候，他都是追在後麵苦哈哈道歉的那個人。
即使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誰對誰錯，誰強誰弱，都明顯地顯示在了這段關係裡。徐高明雖然書不怎麼讀得好，可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為了兩人之間的和諧，他就乾脆當了一回大好人，在餐廳的時候就瞞著寧晉給利飛白單獨發了一條信息。而利飛白也沒有辜負他的期盼，當時一看到這條信息就放下手裡所有的事情，急匆匆的趕過來了。
“之前的事情，是我錯了，我道歉還不行嗎？”
利飛白討好地看著寧晉，再度說了一次道歉的話語，期待著對方能給出他想要的反應。
可惜，注定要讓他失望了。
“你沒什麼要向我道歉的，所以沒這個必要性。也不需要一再的提起道歉的事情。”
寧晉的態度仍舊是無比的冷淡，並不是徐高明在信息裡說的那樣，鬆動了，軟和了。
寧晉簡單的解釋了一下這場烏龍。
“徐高明以為我是因為祺然才和你發的火。還吵著要給我寫檢討書。他這個人你也知道，腦袋裡就一根筋，認定了的事情八頭牛都拉不回來。我沒辦法，就隻好先哄住了他，誰知道，他居然這麼快就給你發了信息。”
利飛白其實很想說，他也很好哄，如果寧晉也能哄哄他就好了，隻要對方願意給他一個好臉色，不管多少份檢討書他都願意寫。
可是寧晉不願意。
“他以為的事情隻是他以為的事情，但實際上，我和你之間不是因為這件事吵架的。”
害他們吵架的，是另一件事。
或許也有陸祺然這件事的緣由，但充其量，這種東西，連個□□都算不上。
利飛白知道，寧晉真正生氣的，是他沒有和對方透露任何信息，就去把寧晉親生弟弟安排進了那家私立的早教班，並且他們一直都在瞞著寧晉，不讓寧晉知道。
直到上周，所有事情都疊加在一起，轟的一聲爆發了，結果就連這件事也沒能瞞住。
寧晉當時一知道這件事，立馬就爆發了。這還是寧晉第一次衝利飛白怒吼，聲音大到不用開免提都很刺耳，更加能顯示出對方的崩潰狀態：“所以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利飛白不是沒想過要解釋。可惜在電話那頭，寧晉吼完了這句之後就把電話給掛了，之後無論他怎麼打電話發短信的，都沒有回複。而利飛白本想著在班裡還能見麵，見麵之後總能講清楚了吧，誰知道，之後的這幾天，對方都一直沒有搭理他。
“阿晉，我錯了。”
利飛白不記得這是他說過的第幾遍道歉了。
可惜寧晉始終不為所動，甚至冷笑著說道：“不，你沒有錯，你怎麼會有錯呢？”
“不要跟我道歉，難道不應該是我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嗎？”
這句話，說得利飛白都不敢接。
“我也隻是想讓你高興點……”利飛白覺得很委屈。
利飛白的初衷隻是想讓寧晉高興而已。
利飛白隻是覺得，也許他解決了寧晉弟弟的事情，寧晉會更加開心，更加快樂，卻沒想到，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利飛白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了。
本身他就沒把寧晉那一大家子放在心上，真正讓他緊張的，隻有寧晉一個人而已。
“我……”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寧晉突然出聲打斷了對方未儘的話語。
過了這麼久，脾氣也發泄了不少，他自己的語氣也終於變得平和了些，隻是眼睛始終沒有去看利飛白，隻盯著馬路，盯著天空，盯著街邊的樹木，卻始終不看向利飛白，仿佛這樣就能讓他的語言組織能力變得更好，更容易和對方說話一樣。
寧晉一字一句，思考著，斟酌著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才把那些無聊又繁瑣的事情都答應下來的。”
利飛白神色一動。
寧晉沒去看他，自然沒有看見他的臉色，隻是自顧自的，繼續往後說了下去，“其實原本你可以什麼都不做，就算你袖手旁觀，也沒人能指責你什麼……我很感激你，真的，到現在我都很感激你，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是在外人眼裡，還是在我的眼裡。”
“阿晉……”寧晉的這番話令利飛白有些動容。他想說很多，可能說出來的話卻又少得可憐。
在利飛白心裡，他有一個藏得很深很深的想法，但他無法說出來。
因為，利飛白很清楚，一旦將心裡的這個想法說出來，寧晉就會離他更遠，甚至一秒的眼神都不會給他。
他不希望這樣。
所以他壓下了心裡的那句話。
最後，利飛白選擇了以故事為開頭。
“你都已經說了，我們是朋友，我們兩個人從小玩到大，一直都沒有翻過臉，你那麼好，而我……我並不如他們眼中看到的那麼完美，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爸爸和現在差不多，每天不是出去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他從來沒有顧及過我和我母親的臉麵。”
“我母親當時很年輕，所以更加容易生氣，脾氣比現在更加糟糕……那時我爸每次一出去找他的那群紅顏知己，她就坐在家裡砸東西，那時候她幾乎把家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一遍。”
利博延的花心和喻迎夢的偏執，一向都是利飛白不怎麼願意說的話題。如果有外人不懷好意的提到這一點，他隻會不動聲色的將話題岔開，然後暗暗地記仇，然後悄悄的報複回去。
即使那是他的父母，但他並不喜歡他們，更討厭去議論他們，議論小時候那些灰暗的往事。
難得今天他對寧晉說了出來。
“你還記得嗎？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後，我爸又去找新歡了，他的車開走後沒多久，在練習鋼琴的我就不小心彈錯了一個鍵，被我媽聽出來了。她先是把教我的老師送走，然後，轉身就用細細的藤條將我的整隻手都抽腫了，又罰我去家門口跪著，不到天黑不準起來。”
聽著這個故事的寧晉抿緊了嘴。
這件事，他沒有親眼見到，可小時候利飛白挨打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每次，隻要利博延弄出了點什麼新動靜，讓喻迎夢丟了麵子，她就會對周圍的人格外苛責。
即使現在都一樣。
寧晉之所以討厭去利家，寧願回自己家和那些家人呆在一起，也是這個原因。
喻迎夢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瘋子，一旦有什麼事，在她手上都會被處理得很是極端。彆說寧晉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壓根不願意和她多有接觸，就算是被她和藹接待的肖宗迷，提起她也總是會翻白眼。
利飛白看不慣肖宗迷，卻並不阻止肖宗迷在這件事上保持不屑的態度。
或許縱容肖宗迷的態度就是他對他母親的無聲抵觸吧。雖然在外人看來，喻迎夢和利飛白是一對很親近的母子。
利飛白繼續訴說著當年的故事。
“當時車來車往，我覺得很羞恥，一直埋著頭不敢看人，偶爾也有路過的車，認識的叔叔阿姨會停下車問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們都被我母親三言兩語打發走了。也許是真的關心我，也許隻是想下車看我家裡的熱鬨……總之，他們沒有任何幫助。”
這樣反倒讓利飛白覺得很羞恥，他恨不得把自己變小變透明，變成誰也看不見，然後一個人跪著也就沒那麼煎熬了。
就在那時，在他最煎熬的時候，寧晉來了。
“一連打發了好幾個叔叔阿姨之後，你家的車停了下來，然後你從車子後麵鑽出來了，那麼大聲的喊著我的名字。”
明明是苦澀的記憶，利飛白說的時候卻漸漸的有了笑意，他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當年小小的寧晉吃力的從車上下來，然後張嘴大喊的場景。
“你不知道，我當時都恨不得衝上去把你的嘴堵住，也幸好我家地大，你喊得再多也沒同學聽見，不然我就太丟臉了。”
“我不想被同樣是同學的你看到，所以在鐵門下把身體縮成了一團，結果因為你那麼大聲的在喊我，又是哭鬨又是按門鈴，我媽不得已出來了。出來後，看見了我的樣子，我又被我媽罵成是沒有教養。喻家那時候情況不是很好，她和我爸吵歸吵，又不敢真的大鬨，甚至每天都會害怕外麵的女人還有雜種回來搶走她和我的位置……你知道嗎？我當時其實還埋怨過你，埋怨你為什麼要停車，你要是不停下來，我就不會又被我母親罵一頓了。”
“對不起……”寧晉終於將視線投了過來，神情有些愧疚，“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讓我說這三個字，同樣的，你也不要說這三個字。永遠不要對我說……”
利飛白上前一步，輕輕的抓住了寧晉的手，但察覺到對方想將手抽出來，他又馬上放開了。
利飛白繼續說著他想說的那個故事。
“我媽過來了，你也跑了過去，指著我問，飛白怎麼了？”他模仿著寧晉當年細細軟軟的聲調。
模仿得不像，卻成功的把寧晉給逗笑了，雖然很快，對方又恢複成了麵無表情的樣子。
但這足以讓利飛白更起勁了。
“聽見你這麼問她，我母親語氣不太好，事實上，她連我都嫌棄，更加不會喜歡彆人的小孩。”
“你問她，她就讓你少管點閒事，說我今天沒空陪你玩，讓你去找彆人。我跪在那裡，看見你被我母親嚇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躲在你們家司機後麵，不肯一個人麵對我的母親。”
現在想來，寧家的司機壓力也很大，喻迎夢不好衝一個小孩子發火，就把心裡的邪火都發泄在了司機身上，她說話總是夾槍帶棍的，司機能頂住壓力護著寧晉就已經很不錯了。
寧晉也被嚇到了，躲在大人的背後不肯出來。
“可即使是害怕，你也還是站在那裡，沒有離開過。”
“……”
“或許你不記得了，但是我記得，我能記住有關於這件事的全部細節，一直到現在，也從來沒有忘記過。”
“那天你穿了一身很好看的海軍衫，藍白條紋的，打扮得很可愛，但做法就不那麼可愛了。我媽不回答你，你就一直問了下去，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問她那一個問題，‘阿姨，你告訴我，飛白到底犯了什麼錯？’”
“……”
“一次又一次的，我母親被你吵得煩不勝煩，終於說了實話，她說是我做錯事情了，所以她罰了我。”
“她以為這樣子你就會走了。”
“結果，你又問她，做錯了事情一定要受罰嗎？”
“她不想和你糾纏，就直接硬邦邦的回了一聲，是的，做錯事了就一定要罰。”
“你就替我求情，求她不要罰我了。”
“我母親那麼固執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被你勸動，這回，你再怎麼胡攪蠻纏，她都沒搭理你。”
“你很快就不出聲了，我以為你要走了。”
利飛白一邊敘述著，一邊回憶著當時的心情，當時他大概就是不甘心吧，看見寧晉不出聲了，原本嫌棄寧晉，不想讓寧晉發現自己的心情又在不知不覺之中變成了難受。
他以為寧晉和那些人一樣，也隻是會問問題而已。雖然問的次數比彆人多，卻也沒有辦法幫他。
結果……
“你又問她，到底要罰多久？”
“她看了看手表，說還有四個小時。”
“你就陪我一起跪下了。”
說到這裡，利飛白看著有些怔然的寧晉，朝對方笑了笑。
即使是瞪大了眼睛，一臉‘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的表情，也還是很可愛。
“你還記得嗎？你就那麼撲通一聲跪下去之後，你們家的司機被你嚇得差點也跟著你下跪了，你不但把他嚇了一跳，把我嚇了一跳，你還成功的把我母親嚇了一跳，她尖叫著讓你起來，我從來沒聽過她那麼緊張的聲音。但是你就是抱著柱子不肯起，好幾個傭人過來想扯你都沒能扯動。”
當時的寧晉還是個搗蛋鬼，性格比現在要活潑多了，眼睛一轉一轉的，嘴裡大聲喊著頭痛，手痛，腳痛……即使知道他在撒謊，也沒誰敢真的去拉他。
利飛白當時都快看呆了，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而他母親更是又急又氣，拿耍賴的寧晉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母親就很生氣的問你，說你到底想乾什麼？”
“你就說，你在幼兒園裡學過了，二加二等於四，所以，你幫我分擔兩個小時，我就可以快點起來了。”
“我現在都還記得這件事。”
喻迎夢能罰他跪到天黑，卻不可能讓寧晉真跪兩個小時，所以利飛白提前解除了懲罰，雖然到最後，他母親還是不準他吃晚飯。
“我……”聽利飛白說起以前的事情，寧晉並不是不動容的。
這回輪到利飛白打斷他的說話了，“阿晉，我是真的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看待的，即使你的身份突然發生了某些變化，那也沒關係。不論貴賤，我還是會一直陪著你。”
“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所以，我很樂意為他們做那些事情，這些都是因為你，我以為你會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