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動容極了。
“……實際上，我並不高興。”沉默良久，寧晉白著一張臉，打破了利飛白的感動。
“事實上，我甚至很討厭，不，可以說，我無比的憎惡這些事情。”
他的話讓利飛白的臉色又一次變得難看起來。
但寧晉還是不怕他。
小時候利飛白的脾氣很糟糕，那個時候他就從來沒有害怕過對方，現在就更加不會害怕什麼了。
所以，即使對方變臉，他也還是堅持的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下去。
寧晉說：“我更希望能依靠我自己的手讓我家裡人過上好日子。而且，事實上，他們現在的生活已經比以前好太多了。”
利飛白想要解釋什麼，可寧晉提前堵住了他想張嘴說的那些事情。
“我知道他們以前受了很多苦，我也願意去相信他們當時真的不是故意不要我，隻是覺得我會在另一家過上幸福的生活才同意讓彆人把我抱走，我也樂意去認為他們後來重新出現在我麵前真的是因為愛我……”
“你還記得嗎？我那時候問你，如果你有兩對父母，是選擇領養你的父母，還是親生的父母，你告訴我，要選擇親生的父母。”
“作出選擇後，我一直都在催眠我自己，告訴我自己，我的選擇是對的。我的養父養母已經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所以我也是時候要回去了。”
“或許我不算是個好兒子，兩邊的父母，無論哪一邊我都欠了他們很多，但之後的事情，我已經儘力了。”
“我讓他們住在了我的公寓裡。”
“我每個月三萬塊的生活費一分錢不少全部被他們拿走了。”
“我看著他們身上穿的新衣服，家裡突然多出來的新家具也會覺得很欣慰，我覺得我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回報了他們，這就夠了。飛白，我真的覺得這就夠了。”
這樣就已經足夠償還當年沒能償還的恩情了。
“哪怕他們每個月主動找我說話都隻是想問我要錢，哪怕我的房間都被他們當成了儲藏室，床上堆放了很多雜物，我每次一回家都要清理很久，你回利家的時候，我一般都是在家裡打地鋪……”
利飛白瞪大了眼睛。
他沒想到，在他麵前諂媚的寧家父母，居然會是這樣的人。
搶寧晉的生活費，讓寧晉睡在冰冷的地上？他們怎麼敢？？？
可是，當過往的記憶一一浮現時，他又覺得寧晉沒有說謊。
對方變得安靜很多了，也不愛到處走動了。每次他拉他去什麼聚會時，寧晉總是一副我不愛去的樣子，需要他磨很久才會點頭答應下來。
如果寧晉身上的錢全部被那些人渣搜刮走了的話，他這段時間是怎麼撐下來的？！
想到這一點，利飛白的臉色更加糟糕了。
沒有去管利飛白糟糕的臉色，寧晉慘笑著繼續說道：“但我有什麼辦法呢？我本來就沒有資格享受現在的一切。”
“寧晉並不是那個寧家的孩子，而寧晉真正的家人，也沒有資格上這種幾十萬還隻是交個學費的早教班，更加沒有資格連學費都不出，讓毫無關係的你來墊付這一部分金錢。”
利飛白連忙說：“我願意……”
“可願意不是這麼用的！”寧晉麵無表情的回答了他的表白。
“情分也不是這麼處的。”
“我有一個本子，你是知道的。我每天用了彆人多少，花了彆人多少，欠了彆人什麼人情，我都會記下來。你還笑我，問我為什麼要記這麼多沒用的東西。”
“我現在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那些不是沒用的東西，那是我的人情債，每一筆債務到了最後都是需要還清楚的。”
“因為……即使彆人不知道，但我和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很多他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其實根本做不到，但是鼓起勇氣退出，不混在他們裡麵，我也根本做不到！”
“我甚至會很羨慕祺然，他有勇氣站出來袒護溫珹，和明遠的所有人為敵，就是因為他有這個底氣，他很清楚，即使他和所有人都鬨翻了，大不了他換所學校就行了，反正c市大把的學校，再找個和明遠同等的學校也不難。以他的身世，即使他轉學也不會受到任何刁難。”
“但我不行，我沒有了這層身份，在明遠就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我的養父養母至今都對我很是生氣，我能求到的庇護有限，所以隻能努力的偽裝著自己。”
說到這裡，寧晉眼圈一紅，“你知道我有多唾棄我自己的行為嗎？和祺然比，和溫珹比，我就是個懦夫，我不敢多看他們，多看他們一眼，我都會覺得我自己的行為太醜惡了。”
“不是這樣的！”顧不得路人詫異的眼光，利飛白大聲說道，“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寧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小聲點，你是想把路人的注意力都招過來嗎？”
利飛白瞬間息聲。
寧晉重新往下說了下去。
“我的本子裡，記載了無數人的名字，還有我欠他們的人情，可是，這裡麵我唯獨沒有寫你的名字，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這個問題，不等利飛白回答，寧晉就替他回答了。
“因為我把你當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我以為我們兩個人的感情很深厚，即使我欠了你什麼，我也不用精打細算的去想，下次要怎麼還你。”
他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一切的情緒。
“我真的很用心的在經營著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友誼，我希望我們之間能一直這麼好下去，我也不希望在某天，我和你成為了敵手。”
“可是，你完全破壞了我的想法。”
“阿晉……”對方的語氣如此決絕，決絕得令利飛白有些害怕，他不由自主地呼喚著對方的名字。
可是，被拒絕掉了。
“彆這麼叫我。”
寧晉冷冷的說道。
“那筆錢，或許是出自你對我的好意，但我現在隻想著我要怎麼把它還清楚。我的親生父母……嗬……你也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才隻敢把他們介紹給你認識，其他人我誰也沒有說。”
“他們現在有了新的兒子，我已經沒用了，他們隻是在利用我拿更多的好處而已，而你給了。我已經成了家庭裡的邊緣人物，而你的舉動，讓我變成了什麼呢？”
“我……”
利飛白居然答不上來。
其實不難作答，可他怕一說出答案，就會把寧晉推得更遠。
他隻好避重就輕的回答道：“其實沒有花什麼錢，你知道的，那家早教中心是我家親戚開的，我隻是去打了個招呼，錢也沒交多少。”
寧晉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寧願你交的是錢，因為這樣，我至少知道要怎麼還債。”
利飛白臉色一白。
“你彆跟上來了，”深吸了一口氣，寧晉冷冰冰的說道。他周身仿佛圍繞著一股冰冷的氣息，讓人不敢去接近，也無法去接近。
“這段時間躲你也讓我覺得很累。我想你追著我跑也一定很累吧。”
“我們彼此都冷靜一點，都好好想想吧。”
“那筆錢我已經湊齊了，也打到你銀行賬戶上了，至於剩下的部分，我會慢慢還的，雖然很不要臉，但我希望你能讓我使用分期。”
“另外，如果他們還讓你做了什麼，我希望你能一五一十的編輯好短信發給我。那些債都由我來還。”
利飛白張嘴，剛想說沒有彆的事情，卻又被人搶話了。
“彆隱瞞，不然我會比現在更生氣。”
這句話一說出口，利飛白隻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寧晉一點點走遠。
對方一直沒有回頭，單薄的身體裹著灰色的大衣從他麵前走過，一直走到街角，拐了個彎，終於看不見了。
有那麼一瞬間，利飛白覺得，寧晉可能就像今天這樣，再也不會回頭看他了。
利飛白心裡充滿了濃烈的不安感。
這樣的不安感來得突然，又很難說清楚，隻是沒由來的猜測而已。卻還是讓他整顆心臟都咚咚咚地跳動了起來。
實在是跳得太厲害。
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了。
他無法接受這種可能性。他迫切的想知道寧晉的任何事情，他不希望對方在他麵前保留著**，特彆是在對方和他無比疏離的情況下，擁有秘密，就意味著這段感情的不安全猛增。
害怕之下，他撥通了某個人的電話。
“喂？”
嘟嘟兩聲後，那頭接聽了他的電話。
“喂，我是利飛白。”
“飛白，你們兩個和好了沒？絕對和好了吧！”徐高明的大嗓門在電話那頭也顯得很吵。
利飛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反問他，“能告訴我嗎？寧晉今天都和你聊了些什麼？”
“沒什麼啊。”徐高明被這個問題弄得是二丈摸不著頭腦，但也不算什麼禁忌的問題，就是些很普通的日常聊天，寧晉也沒有說讓他保密。所以他很實誠的說出了答案，不過隱藏掉了和他的計劃有關的部分。
“我在街上遇見他，他看我沒吃飯，就帶我來這裡吃了一頓飯。飯桌上，寧晉沒怎麼吃東西，我看他無聊，就和他聊了聊他舞蹈比賽的事情，他說他老師這次請了個評委，貌似是國外的一個很有名望的教授吧，他說不知道他和陸祺然誰會贏，但是贏了的人就可以得到出國留學的機會。”
說到這裡，徐高明的語氣裡還帶了一股豔羨，“不知道要不要高考，如果不用的話，那就真的挺爽的，早知道我也學跳舞了。”
舞蹈比賽利飛白是知道的，可是，國外來的教授？還有那個出國的事情，這些都是利飛白第一次聽說。
他心裡頓時升起了一股不妙的感覺。
利飛白連忙問道：“那寧晉有說他自己的想法嗎？比方說，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想出國的事情？”
“應該有說吧？”其實徐高明也不太記得他們倆人的具體對話了，但他還記得其他的事情，“寧晉很重視這場比賽，連水都不敢喝，說要控製體重。哦，他還說了，第一名應該就在他或者陸祺然之間產生，估計陸祺然會比他更狠，所以他也要全力以赴。”
後麵一句是編的，但用了一個成語，徐高明心裡美滋滋的。
話又說回來了……
徐高明砸吧著嘴，還是無法想象比寧晉更狠毒的陸祺然到底是什麼樣子，寧晉是喝水隻沾沾杯子，潤潤唇，陸祺然怕不是整天整天的都不喝水吧？
他們那些跳舞的人怎麼這麼可怕，弄得比他們這些喜歡打架的架勢都要恐怖了。
徐高明忍不住拉著利飛白說他的感想。
可是，那廂，利飛白已經沒心情去聽徐高明的絮絮叨叨了。
他隨口敷衍了幾句，就掛斷了徐高明的電話。
此時此刻，利飛白的大腦裡，隻存在著一個聲音，而這個聲音令他無比惶恐。
寧晉要出國了……
出國後，對方是不是就會像今天一樣，和他越走越遠，一直到淡出他的視線，再也不會回頭，再也無法見麵？
不！
他不允許！
這一刻，如果有人經過，或許會被眼前這個露出了猙獰麵孔的少年嚇一大跳，他的眼睛裡滿是陰鶩，渾身都充斥著淩冽的氣場。
幾乎是下意識的，利飛白又掏出了另外一個電話，聯係上了某人。
“你好，麻煩幫我調查一下某個人的聯係方式……”
“……是，他才從國外飛過來，我想知道他的聯係方式，並且請他吃頓飯。”
*
出租車裡，坐在前排的出租司機好奇的看著坐在他後麵的乘客少年。
對方嘴角帶著顯而易見的笑容，嘴裡哼著一首英文歌，和他接待的大部分顧客不一樣，這位少年的口音十分標準。
“你是從國外回來的嗎？”好奇之下，他主動找對方搭話了。
少年也十分好說話，聽他這麼說，便笑著否認了這一事實，“沒有，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本地人嗎？那你的英語口語不錯啊，我前兩天才接待了一個老外，雖然全程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你的口音，聽上去和他差不多，原汁原味的。”
“哈哈哈，是嗎？”寧晉被司機的一番話給逗笑了。
今天他心情好，所以難得好心情的多說了幾句，“不過你的判斷其實也沒錯。”
“啊？”
“我雖然不是從國外回來的，但我正在準備出國的事情，”
“哦……”司機恍然大悟，嘴上還多誇了一句，“我就說呢，你英語這麼好，沒出過國我還真不信。”說是準備出國就說得通了。
“什麼時候去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八卦。
“現在還沒定下來，但我想，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沒什麼差錯的話，大概在半個月以後吧。”
“這麼急？你來得及嗎？家裡人有沒有說什麼啊？”
不想解釋太多，寧晉隻是笑了笑，“我家裡肯定是支持我的。”
嘴上這麼說，實際上，他就沒有想過要讓那些人知道，現在他已經把飛白給嚇住了，相信短時間裡，利飛白不會讓那些人來騷擾他了。
隻要熬過這段就好了。寧晉想，隻要熬過這一段，他馬上就能擺脫掉那群人，獲得他想要的自由了。
碧藍的天空還遺留著飛機劃過的白色線條，望著那段線條，寧晉微微的出了神。
他想，他很快就能得償所願了。
可是，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裡，還有一樁不受他控製的交易正在隱秘地進行著。
這樁交易的結果暫且無人可知，或許它會成為寧晉最大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