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獠,出人意料的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家夥。最有意思的是,他竟然會說薑武他們說的“土話”。從一開始,他跟他們的交流就沒有問題。
搞得憐奴進來後生生當了一回聾子。
薑姬被龔獠恭維著,竟然覺得他看起來還挺不錯的,連龐大的身形都看起來可愛了。
“這個,沾著肉湯最好吃!”龔獠挽起長袖,伸出肥壯的手指,把幾張蒸餅撕開,浸滿魚湯,大口大口的吃!
有他親自下場示範,薑武幾人也放開了。薑姬盛了一小碗湯,挾了一大塊魚肉放在碗裡,讓陶氏用餅沾著喂薑旦。蒸餅比他們以前吃的烤餅要軟的多,薑旦都可以自己吃了。
飽食一頓後,從人送來清水供眾人洗手,另有兩個有著一把楊柳細腰的瘦長臉美人嫋娜的端著兩個小盞過來,分彆送到薑姬與龔獠麵前。
憐奴雖然當了一頓飯的聾子,此時卻挪到薑姬身邊坐下,接過美人手中的小盞,恭敬的送到薑姬唇邊,輕聲道:“公主,清清口吧。”
美人悄悄看了眼龔獠,回身取來一個磚紅色的陶甕。
薑姬一開始就猜這是漱口的水,龔獠在試探她。現在還沒有牙刷這種東西,但口腔清潔已經有了,馮瑄就曾經告訴她在國都,漱口的水中各家都有很多習慣,有用香草、香花的,有用香料的,最簡單的就是鹽水。他這麼說了以後,薑姬就帶著陶氏幾人每頓飯後漱口,薑武一開始不習慣,漱完就直接咽了,水是鹹的嘛,喝起來像湯——他這麼說。薑姬讓他漱了一罐水,總算改掉漱過口直接咽的習慣了。
……因為喝撐了。
薑姬喝了一口,一股花椒水加薄荷葉的味道,她的眉頭頓時皺起來了。
憐奴在旁邊憐惜的說:“公主不喜花椒的,下回,奴必為公主準備香花水。”
龔獠神色自然,完全看不出剛才試探失手後該有的不好意思,他忙道:“公主愛哪種香花?我家園中遍植花樹,有玫瑰、香蓮、金銀花……”
憐奴隻看著薑姬。
結果是薑武開口,“可有香桂?”
龔獠愣道,“……倒是不曾收藏香桂。”
憐奴陪著薑姬把戲唱下去,馬上道:“公主要這個有何難?小奴立時便去尋來。”
薑武跟著唱:“不論金桂還是銀桂都行。”
龔獠在旁邊被擠兌的都沒地方站了,心裡驚濤駭浪。真沒想到,大公子隱在鄉間,竟然還過得這麼奢靡,不知是哪家……越想越心驚膽戰。龔屌隻顧高興,龔獠卻心思更細一點,他覺得薑元就在離他們不遠的深山荒野中不知過了幾年,他們一直不知道,沒有給這位大公子一點點優待照顧,薑元會不會記恨他們?而且,是誰家把薑元藏在這裡還隱瞞龔家?他們會不會以前就在薑元麵前說過龔家的壞話?不然薑元為什麼不到合陵城來?是不是他也不信龔家?龔家在什麼時候得罪過他嗎?
這種事不能細想,細想之後,龔家簡直滿身罪過。
龔獠希望能震住薑姬,畢竟她年紀小,更容易對付。結果沒料到有薑武與憐奴雖然一個說土話,一個說魯言,卻一搭一唱的,簡直是殊途同歸:一起給他沒臉!
現在他隻怕惹怒薑姬。看來她年紀雖小,身邊的侍從卻都不是好對付的!
馮瑄在外麵聽了許久,讓從人把魚送回去,取來香桂,仰首闊步進來。既然薑姬要唱戲,他就幫她把戲唱得更好。
“公主,幸不辱命。”他捧著一個漆盒,笑盈盈,看到龔獠含笑點頭,走到薑姬身邊,雙手打開漆盒,“公主,這是去年曬的,香氣有些散了,等今年的製好,某必親手采摘,奉給公主!”
龔獠頓時生起危機感!馮瑄此人一看就是一副小人模樣,完全不似他這般威武,可女人都愛這種小人!
公主年幼,隻怕不會分辨,看他長得好就愛上他也未可知!
龔獠湧起戰意,放柔聲音,更貼近薑姬,“公主既愛香桂,某願家中植滿香桂,隻圖公主一笑。”
馮瑄也笑得春花燦爛,理都不理龔獠,讓人取來泉水,調入他帶來的蜂蜜,加入乾桂花,“公主,飲一杯吧。”
薑姬看這兩人在她麵前演了大半天,要不是她身長不足一米,真要以為自己傾國傾城了。男人,全是白日見鬼的好材料。
她接過馮瑄雙手捧上的角杯,喝了一口就塞到薑武手裡,掩口道:“我乏了,你們下去吧。”
要當忠心的追求者?好啊,本公主就傲嬌給你們看。
馮瑄唱戲唱全套,自己退下不算,還把仍不甘心的龔獠給扯下去了。
龔獠被他拉到外麵,甩開他的手,心驚的揉著手腕——這馮玉郎武藝不凡,能把他硬拉出來。
“某還要侍候公主,就不相陪了。”他態度敷衍的對馮瑄說。
馮瑄嘖嘖的打量了幾眼這簡陋的石屋,搞得龔獠更加麵紅似血,拳頭握得咯吱咯吱響。
馮瑄退後兩步,對龔獠做了個長揖。
龔獠不解。
“某,相謝公子,助某一臂之力。”說完,揚長而去。
留下龔獠氣得要噴血!這馮玉郎明明是說龔家如此對公主,是在幫他馮玉郎的忙!欺人太甚!!
石屋內,薑姬正在喂薑旦喝蜂蜜水,讓薑穀和陶氏他們趕緊吃飯。薑武在那邊吃著,一邊不時回頭看薑姬與坐在她身側的憐奴。
憐奴坐在薑姬一側,露給她看的是完好的那邊臉。
薑姬看他一眼,道:“我有一物,願送給公子。”
憐奴的笑容帶著一絲落漠,他道:“奴身卑位賤,公主不必這麼客氣。”
薑姬從旁邊的包袱中拿出來一個布包,展開是一條三角巾,首尾有兩根絲繩。三角巾做得很簡陋,沒有繡紋刻飾,但憐奴仍是一眼認出這是做什麼用的。
薑姬把三角巾放在膝上,道:“若公子覺得冒犯就不必收下。”
憐奴毫不客氣的拿起三角巾,當麵綁在那隻瞎了的眼睛上,坦然道:“談何冒犯?”
薑姬道,“有人不喜歡被人提及短處,提了就是得罪人。也有偉人不喜矯飾,隻願坦蕩無偽麵對天地。”
憐奴品味著她的話……這是意有所指。
他笑道:“某隻是個小人物,不敢言偉稱雄。”他拱一拱手,起身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憐奴時不時的摸一摸遮住眼的那塊三角巾。不是沒人送給他類似的東西,蔣淑就曾令匠人替他製了一個麵具,他戴上後受人嘲笑就再也不肯戴了。
不過現在想想,在蔣家時那些無謂的自尊心,其實也很幸福啊。
……如果現在見到蔣彪,他一定能跟他一起喝一杯。他肯不肯就不知道了。
憐奴戴上三角巾遮住瞎眼後,發現自己更受歡迎了,他進來時迎麵碰見的龔家美人,個個都低頭掩麵悄悄避開他,現在他遮住瞎眼,再碰到龔家美人,竟然還有人羞紅了一張臉悄悄望他。
他回到薑元身邊,薑元問他:“我兒可食的歡喜?”
憐奴點頭,薑元看他戴著三角巾,也不多問,可能與龔屌聊得很開心,笑著問他:“你看這龔府如何?”
憐奴道:“美人如雲。”
薑元與龔屌都大笑起來。龔屌非常驕傲的說,“我平生不愛金銀,不愛權勢,唯有兩個心頭寶:美人與美食!”
龔屌家中的美人可謂來自五湖四海,他如數家珍,道:“趙女多媚,鄭女多情,魏女多性情凶烈,彆有風情,燕女不堪一提,隻配為奴。”
這頓飯一直吃到了後半夜,菜和酒不停的上。當月亮升上天空,龔屌令人點上火燭,家仆搬來鬥大的銅鼎,內盛香料,點燃後香雲彌漫,令人如登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