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裡,就更該哭了。
蟠兒拿出幾塊麻布,薑姬、薑武、薑旦全都兜頭裹上,就連薑姬的鞋,此時也必須要脫下來了——但又給她套了三雙襪子。
不過倒是沒人挑理,公主是女子,本就不該露出光腳給人看。
他自己包括薑禮幾人,也都赤足披發,戴重孝,而且膝行著跟在薑元身後。
更彆提薑元身後那步行了兩天的人了,此時此刻才是重頭戲!薑姬剛跪好就聽到後麵的男人們淒厲的像被人□□了似的哀號,還不是一兩個,大家叫得格外歡快,此起彼伏。叫歸叫,手上動作也不能慢。於是扒衣的、撕衣的、薅頭發的、拿頭往地上撞的、整個人做匍匐狀往前爬的,個個滾得一頭一臉的灰,都跟犯病一樣。
相比而言,走在最前的薑元和跟在後麵的薑姬都淡定的不像話,薑旦更是一個勁的往薑武的身上蹦,想讓他背,見薑武不理他,也就乖乖的跟在他後麵了。
薑姬分神去想:薑旦的脾氣果然變好了,哪怕隻有一點點。
薑元此時什麼也沒有想。來到祖先埋骨之地,他不悲傷、不激動、甚至還有一絲想責問祖先的念頭:如果你們真的在天上,為何不救我父?為何任由我在外流浪?
偽王,薑斐,他是在王座上老死的。
或許他一生都被權臣壓製,但他在位時,沒有人指責他得位不正,上天更沒有降禍。
他有時會想,如果他死在薑斐的前麵,那他們這一支將永遠不能回來,不管魯國之後變成什麼樣,薑斐死後會以魯王的身份歸葬,他的名字會刻在這裡。
所以,這樣的祖先,他又有什麼好敬畏的呢?
薑元平靜的走進去,跪下,磕頭,然後再出來,他說了一句話:“把偽王的姓名削了。”
龔香就等在殿外,聽到這句一時愣了,回過神來時,他看了眼旁邊的馮營,這個老兒也瞪大雙目,嚇傻了。
薑元走下台階,馮營才找到舌頭,壓低聲說:“大王,三思!”
薑元越過馮營,大步走遠,龔香趕緊跟上,馮營隻來得及說那一句,之後當著眾人的麵,他也說不出來了。
人人都看到了大王說了一句什麼,馮營大驚失色的表情,但離得遠的人都沒聽到。
站在薑斐地宮前,薑元對龔香說:“將偽王之棺起出。”
龔香一言不發,讓人進去了。
一群粗手粗腳的役者走進了王寢之地,稍後,令人齒冷的鑿石聲傳來,一聲比一聲更沉重。
早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到會有這一幕的人,此時此刻也有人受不了了。
馮營看到有人退後,有人垂下頭,更有人側頭避開大王的眼睛,默默流淚。他皺緊眉,悠悠歎了口氣,“大王此舉失了人心……”
馮瑄站在馮營身後,聽到了這句話,卻不知該怎麼說。但他也感覺到了,眾人對大王的愛戴正在一日日的消減,如果大王今日的舉動被樂城裡的魯人知曉,不知他們還會不會像那日迎他回蓮花台時那麼愛戴他。
誠然,薑斐忤逆,大罪。但人心就是這麼奇怪,他們知道薑斐有罪,但他們更希望大王能寬恕薑斐。現在大王命人打開薑斐的陵墓,把他的棺材拖出來,甚至這些人還不知道,大王還想把薑斐的名字從碑上削去。
這樣對一個死人,太過殘忍。
勝者該心懷仁慈,而不是睚眥必報。
馮營沒有再試圖去勸,應該說他也不敢勸。他問馮瑄:“龔二找你有什麼事?”
馮瑄看向前麵的薑姬,道:“他想讓公主嫁到他國去。”
馮營皺眉,跟著眉頭鬆開,點頭道:“嗯,以公主的性格,嫁到外麵反而好。”嫁在國內,則國中不安。等她長大,權欲茂盛,一定會跟下一任魯王爭權,更何況現在大王還沒有生下小公子。等小公子出生長大,與她差上五六歲,必定不是她的對手。
馮瑄低聲道:“他想把小公子從公主身邊帶走,送入宮中。”
馮營道:“你答應了?”
馮瑄搖頭。現在不管是馮喬還是半子都不是公主的對手,惹她不快,隻怕馮家立刻就會失去這兩個女兒。
馮營點頭,“龔二野心勃勃。剛才大王的話,他一句也沒反對。”他歎氣道,“我馮家現在是一動也不能動的。隻要動了,不管做什麼,在大王眼裡就是罪狀。”他有時會感歎,蔣淑死的太是時候了……如果他像蔣淑一樣死了,大王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忌憚馮家。
可是老天不收他啊。
薑姬看到有一些人掩麵離開了,他們悄悄溜走,到了城門處才放腳飛奔。一開始隻有一兩個跑了,後來站在後麵的人竟然跑了一小半。出城時四五百人,轉眼就跑了一百多。
裡麵叮叮當當的鑿石聲仍不絕於耳,站在殿外,能看到殿內石塵彌漫,殿中王座下的台階已經被掀起來了,王座也早就推到了,王座前的瑞獸也斷頭斷腳的倒在一旁,一隻獸頭骨碌到宮殿門口。
殿外所有的人都寂靜無聲,她看到薑元,他好像在享受這一刻。在他身邊的龔獠的弟弟,龔香一臉平靜,但在他身邊的從人卻早就跪下去了,瑟瑟發抖。如果從人還不足以佐證這是多可怕的一幕的話,她身邊的龔獠從剛才役者進去就開始在喊“天啊!”,等鑿石聲傳來後,他幾次想扭頭逃跑,還悄悄的、以為誰都看不到的後退,但到底沒敢真的逃走。
剩下的人不是麵無人色,就是低頭、縮腳,似乎都想離這裡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