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香從殿裡出來叫他,看他站在那裡張望,走過來笑著說,“看什麼?”
蔣彪歎道,“公主回宮,不知公主會不會來見大王?”
龔香愣了一下,“公主今年這麼早就回來了?”不過他轉而想起蔣彪的愛好,警覺起來,這三年聽說蔣彪每年都要往摘星宮送幾次禮物。想到這裡,他拖住蔣彪說,“大王剛才還問你呢,快跟我進去!”
金潞宮內,馮瑄坐在不遠處,正用筆在竹簡上飛快的記錄著。薑元正在出神,一抬頭看到巧蔣彪和龔香進來,揚聲道:“二位是嫌這殿中氣悶才躲出去的嗎?”
龔香和蔣彪連忙請罪。
“算了。”薑元打了個哈欠,伸手從旁邊案幾上擺放的一隻匣子內取出一顆丸藥含在嘴裡,閉目嚼上片刻咽下,再過一會兒,他睜開眼睛,雙眼就炯炯有神了。他振袖坐直身,招手把蔣彪和龔香叫到身前,一開口,一股氣味就從他口中噴泄出來。
龔香隻是側身掩麵,蔣彪就直接站起來了。
薑元這才發覺,也側過臉,笑著說:“孤一服這仙丹就有藥氣泄出。”
從三年前起,大王開始服食仙丹,但這仙丹從何而來就沒人知道了,每次都是由一個斷手商人送來,大王贈他衣冠和車馬,令他在樂城也可以自由通行,現在提起喬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已經沒有人稱他為喬庶了。
龔香笑道:“服丹是雅事,大王不必介懷。”
蔣彪也很好奇,“不知大王服用的是哪裡的丹藥?竟然會有藥氣從胃中泄出,足見藥效。”而且奇特的是,隻怕這藥是不傳之密,連他都沒見過。
薑元搖頭不語,蔣彪也問了很多次了,沒有一次得到答案,這讓他越來越好奇。特彆是那個喬銀,據說他的那隻手就是公主斬斷的。聽說他的車馬隻要遠遠的看到公主的身影就會立刻改道。
薑元又平靜了一會兒,喝了兩杯水,藥氣才散了。他清了清喉嚨,道:“魏王既去,我們也該讓人去看望一下。”
龔香點頭,“正該如此。我向大王舉薦一個人。”
薑元問,“四海舉薦何人?”
龔香指著就在薑元身邊的蔣龍說,“大王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蔣龍也長大了,像一株小樹,高大翠綠的樹冠已經生得非常飽滿,但樹杆仍有些細瘦、年輕。他年輕、俊美,在宮中有很多宮女都在追求他。但在宮外,因為聽說摘星公主心儀於他,倒是沒什麼世家女孩子追求他。
蔣龍怔了一下,看薑元在看他,連忙肅容道:“如大王差遣,某萬死不辭!”
蔣彪沒說話,十分冷淡。
薑元看到蔣彪的態度,對蔣龍說:“你長這麼大還沒有出過門,也該出去走走了。”
蔣龍五體投地道,“遵命!”
踏著落日的餘輝,蔣龍走出金潞宮,他對著長長的宮道,遠處掩住大半夕陽的宮牆,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振奮了許多!
這三年來,他在大王身邊謹言慎行,不再把自己當成一個公子,而隻是大王身邊的一個小小的仆人。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了,幼年時讀過的書,做過的夢,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他終於可以走出這個泥沼了?
他可以不再做仆人,可以做一個像龔香、馮瑄那樣在大王麵前也抬頭挺胸的人了?
蔣龍深吸一口氣,一步步的邁下台階。
“蔣公子,公主想見你。”一個年輕俊美的侍人走過來攔住他的路。
蔣龍張口想拒絕,但看到了周圍其他的侍人,想起蔣偉的話,轉口道:“某這就去見公主。”
公主現在不管是在蓮花台還是在樂城裡的名聲都很好,如果他對公主太絕情,這對他很不利。就像蔣偉說的,公主的愛慕,利用的好了,對他來說會是一個很大的助力。
走在去摘星樓的路上,很多侍人和宮女都從他身邊經過,他們在看到他的時候一點都不驚訝,相反,還露出了心領神會的微笑。有一個宮女甚至對他說:“蔣公子,你該摘些花兒去見公主。”她指著水道上正含苞待放的荷苞說,其他宮女、侍人也給他出主意。
“那一枝,那一枝是粉紅的!”
“這個快開了!”
他露出微笑,直到抱了滿懷的荷花。
這些侍人和宮女都相信他與公主兩情相悅,他們願意傳播他和公主之間的愛情。蔣龍感覺到了,很多人因此更喜歡他,就算他現在隻是大王身邊的一個仆人,但也從來沒有人因此嘲笑他,因為公主愛上了他,這就說明他雖然在大王身邊操賤役,卻仍是一個高貴的人。
他抱著荷花走進摘星樓,一個侍人走上來說:“把花給我吧,公主在樓上等您。”
“有勞。”他毫不留戀的把花都給了他,理一理衣袖,抬步上樓。
在樓梯口,另一個侍人在迎接他,指著他腰間的劍說:“公子,請交出此物。”
蔣龍交出腰間雙劍,抬步向前。
公主身邊沒有人,但她卻不像以前那樣坐在欄杆前,而是坐在宮殿深處。
“公主。”他抬手行禮,公主對著他笑,招手讓他走近些。
蔣龍往前走了兩步,突然!他的背後有兩個人拉著一整匹長布向他絆來,將他攔腰絆倒!頭頂上也落下來一大塊布,將他整個人都蓋住。
更多的人撲上來,他們按住他的手腳,塞住他的嘴。
一切發生的很快,結束的也很快。
蔣龍被捆成了一條蠶的樣子,從頭到腳,都用結實的魏錦綁了起來。
他頭發散亂,雙目圓瞪,拚命抬頭望著榻上的公主。
公主!公主為什麼要這麼做?!
公主望著他笑,心滿意足的樣子。然後,公主就不理會他了,她讓人把他放在那裡,吃飯、沐浴、更衣。
天漸漸暗了下來,殿中點起燭火。
公主還跟那些侍人遊戲了一番才睡覺。
蔣龍就被人放在那裡,沒有人來管他。
天黑了又亮,蔣龍一夜都沒有合眼。他拚命的去想,去想這是為什麼?公主為什麼要這麼捉弄他?
天亮了,摘星樓的人都醒來了,除了公主。
役者們上來熄掉火炬與燈,他們看到他就繞開他,沒有人對他有興趣。
侍人們來來去去,輕手輕腳。
他聽到一個侍人小聲說:“他會不會便溺啊?會弄臟地板的。”
蔣龍閉上眼睛,就算他的胸腔憤怒的快要爆炸,他也不能在這裡發火。在不知道公主的用意之前,他不能授人以柄。
終於,他聽到床榻上傳來聲音,公主醒了。
侍人們都圍上去,他們殷勤的服侍著公主。他聽到公主漱口的聲音,一個侍人與她耳語,她笑了一下,沙啞道:“那就給蔣公子解開吧。”
蔣龍被放開了。
如果他手中有劍,他會殺光這個樓裡所有的人。
如果他能殺的話,他會連公主也殺死的。
雖然他形容狼狽,但他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怒容。
他平靜的說:“公主……”一開口,他才知道他的嗓子有多啞,“你這麼做,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他指著窗外的陽光說,“我在摘星樓留宿一晚,隻要有人看到我早上從這裡走出去,無數的人都會知道我在你的樓裡睡了一夜。”
這是他最想不透的,也是最讓他不解的——他懷疑公主就是要得到這樣的結果,才做出這種事。
為什麼?
薑姬笑了一下,“我想留蔣公子吃早飯,但隻怕公子不願意吧?那我就不耽誤你了。”
蔣龍沉默了一下,揉了揉因為被綁了一晚而僵硬的手臂。
“公子的劍,就暫時先留在我這裡吧。”她說,“日後,我必原物奉還。”
蔣龍看了她一眼,轉身慢慢的下樓去了。
“你看!”
“那不是蔣公子嗎?”
“他怎麼從摘星樓裡出來了?”
蔣龍一步步,慢慢的走出宮去。宮外,他的從人焦急的等了他一夜,一看到他出來,連忙把他給扶上車,“公子?你怎麼現在才出來?”昨天他聽說公子要回家就趕車來接,沒想到白白等了一晚上。
車裡,蔣龍說:“……走吧。”
他回到蔣家,沒有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去見蔣偉。
蔣偉和蔣彪在一起,他們看到蔣龍,都有點驚訝。
主要是蔣龍身上的衣服很奇怪,皺巴巴的。雖然蔣龍在車裡已經儘量把頭發重新梳好,衣服也用車裡放的茶水整理了一下,但仍然不行。
“怎麼了?”蔣偉問,一邊看身邊的從人。
蔣彪上下打量蔣龍,特彆是在他坐下時那僵硬的姿勢,讓他不禁皺起眉。
從人出去問了一聲,回來說:“龍兒昨天晚上沒回家,住在外麵了。”
男子有一兩晚在外麵住不算什麼,多數都是到情人那裡去了。
蔣彪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變得險惡起來。
蔣偉看了他一眼,勉強令蔣彪鎮定下來。
“你昨晚上在哪裡?”蔣偉問蔣龍。
蔣龍平靜的說:“我在公主那裡。”他也看了一眼蔣彪,帶著隱隱的挑釁,更有一點,他突然覺得,他和蔣彪平起平坐了,“我在摘星樓。”
——他為什麼要告訴彆人,他隻是被公主綁起來放在地上?
——他能入得公主香閨,這種風流韻事,會對他有什麼傷害嗎?
——不管公主想借他做什麼,隻要跟他無關,他又有什麼必要阻止?
他不需要出賣自己的名聲來成全彆人。
他知道蔣彪突然從樊城回來是要密談什麼,但這件事,與他無關。
父親和二叔都默認蔣家是蔣彪的。
——他不這麼認為。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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