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高升,茉娘還不肯起床,她緊閉殿門,躲在床裡,不管侍女怎麼叫都不肯起來。
侍女又來了,她不等她開口就說:“你出去吧,我今天想好好休息,你不必再來催我起床了。”
侍女卻還是掀開了床帳,說:“王後,內史來了。”
蔣龍?
茉娘支起身,還在猶豫要不要見他的時候,就見蔣龍已經大步進來了。她嚇得連忙往床裡躲,就算是同姓的男子,她也不敢相信!
侍女也沒想到蔣龍進來了,她一時不知道是該逃走還是該留下。
“出去。”蔣龍說。
侍女連忙低頭出去,還緊緊關上了殿門。
茉娘躲在床帳裡,瑟瑟道:“內、內史有事請去外殿等候,我馬上就出來!”
蔣龍不動。
“還請內史出去,容我梳妝再相見。”
蔣龍還是不動。
茉娘更害怕了,手悄悄伸到腰間,準備拔出刀來。
突然耳邊的話嚇得她手一抖。
“你對我都敢拔出匕首,為何對薑蓮不敢?”蔣龍盯著茉娘,“你有把柄在他手裡。”
茉娘從床帳後探出頭,一雙杏核大眼睜得圓溜溜的,像受驚的馬兒,格外惹人憐惜。
可蔣龍不為所動,他幼時常去看茉娘跳舞,她再美,看了十年也不會覺得美了。
“還不說實話?”蔣龍冰冷的問她,“我在這裡,我替蔣家站在這裡,有什麼事你不能對我說?”
——怎麼能說?難道讓你知道,會比讓憐奴知道好嗎?
茉娘咬著嘴唇,一語不發。
蔣龍卻明白了。
蔣茉娘有個大把柄落在憐奴手中,而她連蔣家人都不敢說,這個把柄必然至關重要,是關乎她性命的東西——如果蔣家知道了也不會放過她,所以她才寧可忍受憐奴的威脅也不願意向他求救。
雖然她本身就是個人質,但這個人質必須要能握在蔣家手裡,如果她成了彆人手裡的刀,那還不如殺了她。
“王後知道嗎?”他突然問。
茉娘的麵容扭曲起來,她隱隱發抖,手緊緊抓住床帳。
蔣龍說:“你連在臨死前都放不下你的王後都瞞著……茉娘,你對得起絲娘嗎?”
茉娘猛得抬起頭看向蔣龍,他卻已經轉身,臨走前,他對她說:“看在絲娘的份上,我會替你纏住薑蓮。”
茉娘看著蔣龍離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侍女過了一會兒悄悄過來想再叫茉娘起身用飯,卻聽到緊閉的殿門內傳來壓抑的哭聲。
“有個侍女死了。”薑智在半夜溜到薑溫被窩裡說。
薑溫被他鑽進來的冷風凍得直打哆嗦,趕緊把被頭被腳都掖緊,然後才反應過來:“哪兒的?”
“承華宮。”薑智看了眼周圍,大家都睡得打呼嚕,羊崽被薑良抱在懷裡,一大一小頭挨頭,睡得香著呢。
“我那天去見王後就是她領的路,也是她先進去的。”他皺眉道,“我察覺殿中有人後,出來還提醒過她……”讓她跟彆人在一起,彆落單。
薑溫沉默半晌,“……彆想了。”他們連自己的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又怎麼顧得上彆人?
兩人暫時都睡不著了。
羊崽哼哼了兩聲,似乎要哭,薑良睡得迷迷糊糊的都翻過身把他給摟到懷裡一下下拍著。雖然才帶這個孩子不到十天,但他們都習慣了。
公主一直沒再提起這個孩子,好像就要這樣一直把他養在這裡。薑溫四人侍候這個孩子,雖然分成兩班,但仍然有些腳不沾地。
而同時薑旦還住在役者的屋裡,薑仁也沒有給放出來。從這個孩子被送來的那天起,薑旦變得更聽話,也更沉默了。就連薑仁都有些焦急了,但他們卻不敢再出現在薑仁麵前。
……因為連他們也不知道,如果公主放棄薑旦,打算重新養一個更聽話的“弟弟”,他們該怎麼選擇?
毫無疑問,他們還是會跟隨公主。但薑仁呢?薑旦呢?
一直以來,他們都一心一意的相信著公主。可現在,好像這份信念不知不覺間……變得更沉重,更複雜了。
轉眼間,冬去春來。
和暖的春風吹遍大地,亭亭的荷苞豎立在水道上,召示著春天的到來。
摘星樓多了一個小娃娃的事,宮裡的人都知道了。不止是因為有孩子的哭聲時不時的傳來,公主似乎也毫不忌諱,在天氣好的時候常讓侍從把小公子抱到外麵來曬太陽。這個宮裡哪裡冒出來的小孩子?這還用說嗎?
當然是承華宮的小公子。
至於這個小公子是怎麼跑到公主手上的,承華宮的王後又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眾人的耳語中便更添了許多談資。人們議論紛紛,都道公主日漸長大,越來越強勢跋扈,新後縱使貌美,卻好像也不是公主的對手。還有人繪聲繪色的說起當日大王攜新後出來,公主當時就擲杯出走,根本沒有拜見王後,也有人說,公主深受大王寵縱,彆說這個身份不高的繼後,前麵那個大蔣後,公主幾時拜見過?還不是視而不見。連大蔣後都不敢對公主指手劃腳,小蔣後又哪有膽子?還不是公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過大家也隻是當做一件趣事來講。不管是公主跋扈還是王後跋扈,隻要不是大王跋扈就行。大王隻要寬厚仁愛就是眾人之福了。
再說,大王都沒有發話,他們就彆操心了。說不定比起小蔣後來,大王還更願意讓公主來養育小公子呢。
憐奴在薑元耳邊細聲說:“大王,小公子還是應該送回承華宮,交給阿默養著更好。公主拿小公子當個玩具,一時興起,若是小公子出了什麼差錯就不好了。”
薑元半昏半醒,憐奴說完後見他沒反應,索性從他枕下掏出匣子來,拿出一顆丹塞到他嘴裡。薑元吃到熟悉的東西,直接就給嚼嚼吞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憐奴看他眼睛睜開了,剛想再說一遍,蔣龍恰好進來了,連忙說:“大王快來看看!漳州今年貢上的稻米黃金足有四千餘!”
“真的?”薑元立刻就把憐奴揮到一旁,坐直身看蔣龍捧來的竹簡,他上上下下連看幾遍,大喜大笑:“好好好!這才是孤的好臣子!這漳州是何人所轄?”
憐奴見蔣龍把薑元的注意力占去了,再不忿也隻能退下。他就在殿外等著蔣龍出來再進去,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馮瑄和龔香來了,他隻好打消了今天說動薑元的念頭。
但接下來數日,隻要他找薑元想說小公子的事,蔣龍總會出現。幾次之後他就明白了,不忿的問蔣龍:“難不成蔣公子真成了公主的裙下之臣?事事都替公主出頭。”
蔣龍卻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就走了,把他給晾在當場,更把憐奴氣得咬牙,可又無可奈何。大王已經越來越信服、重用這三人,也越來越不需要他,日後他還能替大王做什麼才能贏回大王的信重呢?
龔香有些出神,阿悟看他竟然把薑飲給毫無知覺的喝了!就知道他這是在走神了。要知道以前文伯想讓他在冬天喝點暖身的薑飲,明明放了糖,他非說辣,死活不肯喝,小小的年紀繞著龔嵋的床跑,讓文伯追,龔嵋樂得哈哈大笑,氣得文伯罵這對父子都是來討命的!
於是阿悟又替他倒了一杯,悄悄遞到他手裡,看他一口口不知不覺的喝下去。倒第三杯時,龔香才覺得熱了。
阿悟幫他脫衣,再把暖箱移近些讓他靠著,說:“你看你現在虛的,喝三杯薑飲才發汗。”
“什麼?”龔香茫然抬頭,再抿抿嘴,頓時眼睛就瞪圓了。
“瞪什麼?”阿悟非常坦然的問他,“說說,什麼事這麼讓你為難啊?”
喝都喝了,他也不能吐出來。不說還不覺得,一發覺他就覺得身上哪哪都是汗,他不愛喝薑飲就是因為這個,一出汗他就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滿頭大汗的那都是街上背土馱石的粗人,他怎麼能出汗呢?太不雅觀了。因為這個毛病,他日常喝湯喝茶都不愛喝熱的,半溫半涼最好。
然後就因為吃冷食多,又愛喝酒,就常常胃疼。
龔香拉開前襟,白了阿悟一眼,靠在暖箱上,歎道:“有個人,說要送我一樁大禮。”
“誰?什麼大禮?”阿悟問。
“公主。”龔香輕輕吐出這個名字,“至於是什麼大禮,她的人說‘不日可知’。”
阿悟點頭,懂了,笑道:“是不是覺得以前太忽視公主了?對她一無所知?現在她要做什麼,你也毫無頭緒?”他從小就最討厭龔香這種萬事在握的德行,襯得周圍的人全是傻子,大概因為從小在家裡被關得厲害,很少出門,龔嵋又喜歡對他說話,把他教的從小就是個小大人一樣的孩子,半點沒有孩子的天真,阿悟小時候傻了巴嘰的時候沒少吃他的虧。不止是他,家裡的大人當時就沒一個喜歡龔香的,人們有時又不太會避諱一個孩子,不會提防他,結果就是什麼都被他知道了。
被討厭甚至被針對的龔香吃過一段時間的虧後,龔嵋就開始教他怎麼從他知道的秘密中保存自身,獲取好處,反敗為勝。
龔香拿被圈在龔家這一方小天地裡的人練手,不到成年,龔家裡已經沒有他的對手,留下來的全都是他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