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悠揚的思鄉曲在曠野中奏響。
恰值深秋,遠處碧藍的天空有一抹淡雲,兩行大雁乘風而去。近處,金黃的枯草漫延到天邊。
一個白衫雅士坐在一塊石頭上,膝上放著一張舊琴,他十指纖纖似玉在琴弦上撥動。
在他身後是三個家人。
一個老仆盤腿坐在車上,正搖頭晃腦的聽歌。
一個一看就太老實的年輕人正蹲在馬前,手裡拿著一把黃豆逗馬,先給你一粒,再我一粒,然後還是我一粒,再給你一粒。
可這馬識數,吃一會兒就知道自己被騙了,抬腿就踢!
“哎喲我的媽……”少年小聲嘀咕了句,一歪身在地上打了個滾,跑遠了,蹲到馬踢不到地方繼續吃黃豆,一粒又一粒。
馬開始噴氣。
老人也小聲說:“你吃了黃豆一會兒就彆坐車上了,放屁太臭!”
少年指著馬說:“它也吃了,它也放屁,你還坐它屁股後麵呢。”
這是個問題。
但老人隻皺了一下眉就又放鬆了,拍拍馬臀說:“它拉車。”
所以,乾活的人總是擁有更多自由,包括吃黃豆放屁。
這兩人在背後下裡巴人,前麵的男子和他身邊的另一個侍從仍堅持陽春白雪下去。
一直陽春了一個時辰,直到日影西斜,光線不複美好,男子才長身而起,抱著琴上車。他身邊的侍從收拾坐席與香爐,這兩人都上了車,老人喊少年:“回來拉車!!”
少年跑回來,在馬踢過來前趕緊把手中的黃豆都獻出去才得已安穩坐在馬大爺屁股後,他清了清喉嚨,格外清越悠長的喝了一聲:“走嘍——”
馬兒自由自在的走著,好像並沒有一個目的地。
而少年在吆喝完那一聲後就鑽進了車裡。
車裡已有三個人,彈琴的男子和侍從,還有那個老人。
“黃老,披上吧。”男人拿出一件狗皮襖披在老人身上,這是他們在置辦完這些“行頭”之後,用僅剩的錢買的一件厚衣,平時大家都在車裡,除了演戲的時候,誰下車誰穿,誰都不下車,誰年紀大誰穿。
“我們還要這麼彈多久?”少年總覺得這個騙術不靠譜,專找沒人的地方坐下彈琴,就指著騙來一個“知音人”好借他們車坐,給他們食物,給他們厚衣服?太扯。
“這天可越來越冷了。”他說,看向男人,頓時覺得眼睛都快瞎了。
男人是他見過的長得最好的人,他都覺得長成這樣都不能叫人了,像神話裡的神仙。他記得有個人作詩給男人,從天上的雲和星到地上的花草,小溪裡的水,石頭,等等(還有很多他記不住),總之就是這些東西都不如這個男人美,而見到這個男人,這個人就把身邊的一切都忘光了,春夏秋冬,父母兄弟,自家姓氏,住什麼地方,吃沒吃飯都忘了。
這話,他竟然也不覺得假。
他跟男人認識也有好多年了,以前他像個乞丐還沒這麼嚇人,現在把身上的藥水洗了,又花了兩個月把頭發養好,還不等他換衣服,少年已經看直了眼。
男人當時剛從浴桶裡爬出來,還對他笑:“阿布?”
兩管鼻血下來了。
老人剛好拿著換來的衣服進屋,看到後笑得震天響。一直到現在,他都用這個嘲笑他。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男人一開始說要拿他們幾人攢下的錢搞這麼一個大騙n局時,他竟然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半年後的現在,他清醒了。
“天可越來越冷了。”他沒說,人煙越來越少了,真有大肥羊跑到這種地方來嗎?還能被他們撞見?
當然,要是真有,估計見了男人,他們的計劃十成十會成功!
問題是,人呢?
“再走一走。”男人很溫和,對少年說:“阿布,信我。”
少年被他那雙秋水似的眼睛一望,連饑得直叫的肚子都忘了,更彆提舌頭,反正直到半天後,他才找到舌頭。
外麵天已經黑了,他伸頭往外看,明亮的星河橫過夜幕,將這廣大的天割成兩半,卻讓人覺得有這一道傷痕更勝過那無暇的黑。
其實現在日子挺好的。阿布不記得家鄉父母,從記事起就跟在黃老身後走街串巷,小時候他一直以為黃老是乞丐頭,還蹲街邊要過錢呢。後來黃老在野外挖一些草當成藥賣給人家,他又以為黃老是騙子,從此開始嘴裡就沒了實話,黃老還奇怪怎麼一眼沒看到他怎麼就會說謊了呢?誰教的?從此認定人生來就會說謊。
比起他來說,男人和另一個人是把黃老當大夫的。他心道,你們都不知道,他是個老騙子。
他覺得還是他看透了一切。
男人和另一個人是黃老在路上撿的,他才相信他也是被黃老撿的,不是他拐的,不是他從父母手裡買的。
從撿了這兩個人以後,他們就賴上黃老了。阿布知道,黃老是怕他走了以後,他一個人沒法活,才又給他找了兩個“兄弟”。
他才不樂意呢。等黃老一走,他們三個肯定走不到一塊。
這兩個人,從一開始就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不過到那一天,他一定會舍不得吧?
——哥哥。
第二天,大清早,悠揚的樂曲聲又響起來了。
阿布聽著這樂聲哼著荒腔走板的調子,手上提著、身上背著皮水袋去找水。他越走越遠,漸漸的曲聲越來越小。但再小,仍有絲絲縷縷的曲音往耳朵裡鑽。
他找到一處淺溪,先在另一處挖一個深坑,在坑底鋪滿石頭,再挖一條溝把水引過來,等溪水注滿深坑,堵住源頭,再等泥都沉在坑底,他才開始裝水,等水下去了,再開頭放水。如此幾番後,等他裝滿所有的皮水袋,日頭已經升得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