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
這天早上起來,縱使豔陽高照,樂城的人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來自秋天的涼意。
秋風吹得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等到太陽再升高一點,秋老虎的威力又讓大家恨不能躲在屋簷下、樹蔭裡了。
“哈啾!”薑姬打了一個通天大噴嚏,蟠兒立刻就讓人把門窗重新關好,他上前來替她看病。
“你行嗎?”她好笑道,聲音有點發悶了。
蟠兒倒是很認真:“黃老教過我辯症,我先粗略的看一看,等下午再從外麵請大夫進來。”
薑姬搖頭了。
現在的大夫跟騙子基本上是一個係統的。
因為係統的醫學還沒有發展起來,各家大夫大半都是自學成才,在廣大炮灰身上磨練自己的技術,等炮灰死得夠多了,他自己也會歸納總結了,大概就能稱一聲名醫了。
以前她聽過一個笑話,一個大夫治好了一個絕症病人,病人非常感激他,問他是怎麼治好的,因為他看過非常多的大夫,他們都沒辦法,說他死定了,這個大夫就說了句實話:“我也不知道哪一味藥把你治好的。”
這其實是句大實話。
由於大夫醫死的人太多,為了避免傷人害命,也為了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現在的大夫無不擅長嘴上功夫與腳下功夫,關鍵時刻,一要會說,二要會跑。治病的方不會不要緊,治不死人的方子一定要記幾個。
她可不想拿自己的身體去試現在大夫的醫術。
“還是你來吧。”她更信得過蟠兒。
蟠兒也確實很緊張,切脈觀色,還讓她伸舌頭來看,又扒開她的眼皮,最後還跑到殿外,過了半刻又回來。
薑姬警覺道:“……你去乾什麼了?”
蟠兒一怔,實言相告:“我去看了看公主昨夜的尿液。”
“……”薑姬。
“小便黃赤,量少。”他繼續說,“牙齦發紅,眼睛還有些水腫。”
剩下的人都聽得很認真,就她一個不太是滋味。
人,太認真了,也不太好……
最後他診斷她先是有點秋燥上火,然後又有點著涼了,兩個病一起發出來,看起來倒像是炎症感冒。
讓薑禮先給她燉個水梨吃,他再去給她找些蔥白燒著喝。
“不是該喝點花椒水、生薑水嗎?”薑禮問。
“那都是熱性的,公主現在不能用。”蟠兒道,彆最後感冒好了,起一嘴大泡。
蔥白更溫和些,效果也不差,就是味道可能公主不會喜歡。
薑姬最後捧到手裡是一碗放了蜂蜜的溫湯,倒是沒看到半顆蔥白。
甜絲絲的。
因為牙齦腫了,早上就沒吃餅,喝的是粥,她一入口就嘗到了蔥味,但也看不到蔥。
叫蟠兒這麼一折騰,到了中午時,她就沒那麼困倦了,身上也覺得輕鬆了許多,下午太陽快落下時,到外麵太陽地裡走了一圈,出了一身汗,回來又被蟠兒隔著簾子教幾個宮女給她按摩了一番,按得她昏昏欲睡。
眯了一覺,再睜眼,天已經黑透了。
蟠兒走進來,對正準備再喝一碗粥就繼續睡覺的她說:“金潞宮的燈,熄掉了一半。”
薑姬把碗放下了。
關於什麼時候送薑元去死,她還沒有考慮好。首先,龔香和馮瑄都還沒解決掉;其次,焦翁也還沒有趕到樂城,跟蔣良回家——她連他有沒有成功接到蔣良都不知道。
這就是在這種通訊不暢的地方玩隊伍配合最大的不便了,信息不能及時有效的傳遞,搞得她很被動。
奇雲很痛快的答應了她送薑元下地獄,她也隻提出了一個要求:她要在旁邊看著。
她要親眼看著薑元咽下最後一口氣。
其他的事她不做乾涉。薑元死時最好沒有外傷,沒有明顯的毒物反應,因為事後還需要做一些鋪墊工作。如果屍體太難看,很不利於她後麵的安排。
奇雲全都答應了。
她有時可真覺得……這種人才,相見恨晚。
不過在此時遇上奇雲是正好的。他已經衰老,隻想找一個安身之所安度晚年,又有一身所學可為她所用。再早十年,奇雲都不會如此馴順的配合她,她也不能這麼簡單就打動他。
奇雲說,當他製好藥時,會熄掉金潞宮一半的燈做為信號。
整個後半夜,她一直都睡不著。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她才起身,在蟠兒沉默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梳發、熏香。
她沒有吃飯,因為覺得惡心。
一股難言的惡心纏繞著她,讓她無法擺脫。
殺-人,帶來的永遠不會是痛快,而是傷害。
但如果不殺了他,她又怎麼對得起那一縷香魂?
或許她根本不需要她替她報仇。或許,她根本不知道害了她的人是誰。
報仇安撫的是生者的靈魂。
……可她真的被安撫了嗎?
除了她之外,這個世上還記得她的人,真有會為薑元的死而欣喜嗎?
薑武、薑奔、薑穀、薑旦。
……
她走在前往金潞宮的路上。
身前沒有人,身後也沒有人。
來到宮門前,門前沒有侍人。蟠兒越過她先推開門,然後留了兩個人在門外守著。前殿空蕩蕩的,一個人都看不見。
她穿過前殿、走過幽深的走廊,繞著回廊穿過繁花如錦的中庭,走進了中殿。
這裡仍然沒有人。
看來奇雲比她想像的更能乾。他把金潞宮的人都調開了。
蟠兒對薑禮說:“去找出這裡的人都在哪裡,確保他們不會亂跑出來礙事。”
薑禮帶著人走了。
蟠兒跟隨著她,繼續往裡走。
後寢殿就是薑元住的地方,他見人多數是在中殿與前殿。現在那裡看起來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使用過了。
穿過後-庭院,就是寢殿。
摘星樓裡,薑旦有些心煩意亂。
他找到薑仁,悄悄對他抱怨:“那個羊崽,知道的東西比我還多……”
薑智在一回來的時候就被人叫走了,公主有很多事要他去辦。雖然還有一個薑仁在,但薑旦還是有種自己的人被奪走的感覺……
其實薑仁與薑智都是公主的人。
可是他們相伴數年,難道就沒有幾分情誼在嗎?
薑旦本以為薑智是不會走的……
不過他這次沒有抱怨,反而對來通知他的薑什麼……儉說:“阿智一直想你們,就讓他跟你們去吧!”
他已經知道自己不該抱怨,不該惹公主生氣,不該表現得不夠好。
可他沒辦法表現好啊。
那個羊崽……
不知為什麼,他和這個小家夥住在一起,平時人人都有工作的時候,就他倆無所事事。
而且薑禮他們都明顯更喜歡羊崽。
最可氣的還是羊崽是讀過書的!他還會背書!還會寫字!
他都沒想到,這麼個小孩子都會的東西,他卻一點都不會。
他現在有一點後悔,當年王後要教他的時候,他應該去學的……
薑仁安慰他:“不管怎麼樣,公主都是喜歡你的。”
是啊,這句話一說,薑旦的心就放下來了。
他能感覺到公主確實是喜歡他的。
可能不像他想的那種喜歡。但他帶著人找來了,公主什麼也沒說就接受了他,賴皮不肯走的時候,公主最後也順著他了。
比起前幾年整個蓮花台的人都對他們視而不見,寧可眼睜睜看著他們像乞丐一樣四處偷食,也沒有人願意給他們提供一個安身之所。
這裡的人,全都理所當然的接納了他們。
薑仁說:“你也可以平時多關心一下公主。我聽說公主昨天著涼了,喝了一天的藥。”
薑旦轉了下眼珠子,“那……我去找公主好了。”
他也想跟姐姐更好一點,讓姐姐更喜歡他。
薑旦在宮裡四處偷溜已經成了本能,他想悄悄去見薑姬,不想讓人知道。
這種事對他來說很陌生,讓他本能的有點害羞,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他想等成功之後……他和姐姐變得很親密之後再嚇所有人一大跳!
可公主好像要出去?
他沒有鑽出去,擔心會打擾到公主的正事。
他默默的等著,想等一個機會,等所有人都不在的時候,他再出去,就說兩句話。
他在心裡默念了許多遍。
姐姐,聽說你生病了,你好了嗎?
薑姬走向金潞宮時,他有點緊張,連忙跟了上去。
他聽薑仁說過,公主回來是為了嫁到外國去。所以他才這麼急著想和公主合好,讓姐姐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