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釜照禮節先派人去龔家問好, 然後提出了拜訪的請求。
龔家回禮, 說好。他就帶著顧清音去了。
去之前,顧釜特意對顧清音耳提麵命, 道龔獠呢, 是龔大夫, 出身合陵龔氏,是合陵太守的長子, 如無意外,合陵日後就是他繼承了,然後呢, 他又被大王所請,從合陵到樂城來任職,他是大王與太子的啟蒙與授業之師, 還是魯國大夫,稱得上位高權重。
然後此人現在不知道是死是活。
顧釜很誠實的對顧清音說:“其實我也沒見過龔大夫。”連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顧清音咽了口水。
龔家還有一人需要注意,就是龔香。這位的事跡更不一般。他是先王時期的重臣,經曆過蔣、馮爭雄時期, 最後蔣家、馮家都敗落了, 他勝出了,在先王去世之前,他一直都是蓮花台的第一姓。
顧釜直白道:“先王逝前五六年,樂城人隻知龔氏,不知大王。”
可見其勢之盛。
後來這個人也不知去向, 龔家則被人殺得一乾二淨,下手的是龔香的女婿,蔣龍。
再後來,蔣家成了叛逆,不知是被大王請人殺光的還是真被什麼義士殺光的,蔣龍帶著家中僅存的死士逃走時被薑將軍帶人於城門前射殺。
於是龔家被滅成了一筆糊塗賬,比蔣家死的還要不明不白。本來也該有一場風波的,但大王繼位後立刻請來了合陵龔氏,局麵就這麼穩定下來了。
現在這個龔香又出現了。
顧釜說:“此人,我也沒有見過。”
顧清音:“……”
顧釜說:“清音,現在你明白了吧?我顧氏坐井觀天,以往在樊城的自高自大,都收起來吧。這裡是樂城,不是樊城。”
顧釜料到今天不會太順利。他和清音進了門以後被請到屋中奉茶,然後就沒人理了。
顧清音頭一回坐冷板凳,從不敢相信到如坐針氈,最後勉勉強強的鎮定下來,跟顧釜一起坐冷板凳。
顧釜看到,暗自點頭。這些年輕孩子到樂城要學的第一課就是這個,要接受並習慣彆人對顧氏的輕蔑和不屑。
第二課——
顧釜帶顧清音坐了一個時辰,起身道:“隨我來。”
顧清音懵懵懂懂的站起來,跟顧釜走出來,到庭院中,穿過庭院,穿過回廊,穿過……呃,再往前就是人家家裡了,不合適吧?前麵是待客的,後麵可能會有家眷啊!
可顧釜卻越走越快,大步向前。顧清音急急跟在後麵半天才明白過來:他哥這是趁人沒看到往人家家裡闖呢!
顧釜回頭看到顧清音的臉上陣紅陣白,對他噓了一下,直接小跑起來了。
第二課:不要臉。
兩人又穿過了一道門,終於被人攔了,顧釜跑得有點小出汗,氣喘微微的整一整衣冠,對攔他的人理直氣壯的說:“我是奉王令前來探望大夫的,你在此阻攔於我,是何道理?”
顧清音勉強撐住麵皮跟在他哥後麵,心裡翻江倒海:好不要臉!
來的都是下人,顧釜一邊說著“大王讓我來的,你攔我就是你不對!”一邊理直氣壯繼續往裡闖。顧清音領會到他們今天當定土匪了,也領會到他們是惡客,此行隻怕有些凶險,也理不直但氣夠壯的跟在顧釜身後,護住顧釜的後方,兩兄弟一前一後往裡闖。
還真叫他們闖到人家寢室前來了。
隻見一個大肚漢,臉如滿月,穿一件褐色紗罩衫,露出胸膛和從室內踱出,含笑相問:“兩位怎麼闖到我這裡來了?”
顧清音看顧釜,從他哥不動如山的神情中他看得出來:他哥不認識此人。
這就是沒見過麵的壞處!
顧釜行禮問好,這位也還禮問好,還請他們入內飲茶。
顧釜拒絕,說他們是來探望龔大夫的。
此人露出一張傷心的麵孔:“原來,你們是來看望我那哥哥的……”
顧釜大驚失色:“莫非龔大夫有什麼不測嗎?”
此人搖頭,跟著就歎氣,“我那兄長月前……如今已無大礙。”還客氣的感謝顧釜,“多謝兄台探問。”
月前如何了?
什麼叫如今已無大礙?
顧釜腦中蹦出許許多多聯想。
“某奉王命而來,還請這位兄台行個方便。”顧釜深施一禮。
此人笑道:“既然如此,還請兄台稍待片刻,等某梳洗一下,就引諸位去見我那兄長。”他側開身,“還請進來喝一杯茶。”
顧清音看顧釜。
顧釜不動,不客氣道:“龔家的茶水,我等剛才已經喝夠了。兄台不必客氣,隻需指點一二,我等自去便是。”
此人哦了一聲,拎起衣襟笑道,“那就請兄弟容某進去拿條腰帶,不然……這個形容也太不堪入目了些。”
然後此人就進屋去換衣服了,然後一去不回。
顧清音一開始還天真的等對方回來,見對方久久不歸還在心裡想:嗯,此人一定是覺得剛才很不好意思,所以去沐浴/熏香了。
等他明白過來人家又丟下他們不管的時候,這個院子前後兩個門已經被圍住了,除非他們爬牆,不然就隻能進屋,再去見一見剛才那個人。
這人是誰?
顧清音一時想他可能就是龔大夫,隻是龔大夫跟他們開個玩笑;或者他是……龔香?嗬嗬,不太可能。
在他的想像裡,龔香是一個更高深的人物,應該更不同凡俗一點——不是這種性格。他可以嚴肅,可以深沉,可以是任何一種麵目,剛才那種不要臉耍賴皮的人,應該不會是龔香吧?
他們站到了華燈初上,然後燈再次熄滅,顧清音站得腿都僵硬了,最後,顧釜終於邁步走進了那間屋子。
顧清音馬上活動僵硬的腿跟上去。
屋子裡有另一個呼吸聲,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守在門邊的陰影裡,如果他有歹心,在顧釜和顧清音進屋的一瞬間就可以取走他們的性命。
在窗下的陰影裡擺著一張橫榻。
榻上的人出聲了,“阿悟,不要失禮,請顧公子和小公子坐下。”
這個叫阿悟的男人先點了燈,然後把燈舉到榻前,顧清音看到那個男人坐起來,看起來他一直沒有睡。
“見過龔公。”顧釜行禮道,“剛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龔公不要見怪。”
顧清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人是龔香?那個失蹤的龔香?
龔香盤腿坐在榻上,隨手一指:“請坐吧。”
“不必,我奉王令而來,求見龔大夫,還請龔公代為引見,顧某感激不儘。”顧釜說。
屋裡安靜下來。顧清音默默屏住呼吸。
龔香看著榻邊擺著的香爐,爐煙緩緩上升,在一尺半處徘徊環繞,仿佛一座迷宮。
他好像出起了神,又把眼前的人給忘了。顧釜沒有催促。顧清音知道,這是在比耐性,看哪一邊更沉不住氣。
顧釜是奉王令來的,他代表的就是大王,同時也代表他自己,如果他在此時失禮,那不但是大王的使節失禮,也會讓他這個新任郎中蒙羞。
第一次,顧釜希望一切都完美無瑕。他不但要見到龔獠,還要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瑕疵。
他們現在好像是被難為住了,但事實上他們也逼得龔香束手無策。看,他們都逼到他的榻前來了,讓他連覺都睡不成,就不信他們站到天亮!這人還能不讓他們見龔獠!
哼哼,看他能不能不吃、不喝、不拉、不撒!
顧清音深吸一口氣,信心百倍的打算奉陪下去!
“好吧。”龔香深深的歎了口氣,對阿悟說:“領他們去突豚那裡。”
阿悟低頭:“是。”起身,對顧釜和顧清音說:“請兩位隨我來。”
踏著月色,三人離開龔香的居處。走在路上,顧清音看看前方領路人高大的背影,小聲對顧釜說:“如果他們騙我們怎麼辦?”
顧釜也小聲答:“那我們就再回來守著龔香。”
顧清音重重點頭,不就是纏得人沒辦法隻能讓他們見嘛,他深深的深呼吸,看來要耗上一段時間了……沒辦法換衣服,身上會臭的……
他們來到了一個屋子前,不出意料,裡麵有人,但不讓他們進去。裡麵的人自稱是龔大夫,但就是不肯讓他們看一看臉,裡麵的人能拿出官帽官印,但死活不讓他們看臉。
龔獠:“我真的是龔獠!難道有人敢在我家裡冒充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