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姬一向信奉已經乾掉的敵人才是好敵人, 那時再反省再補救再如何如何都來得及, 但在乾掉敵人之前,這一切都不重要。
所以她先跟薑武透了個底:“今天半夜,你讓人圍住這幾家。”薑武點頭, 問“圍”這個字的程度。
“一隻狗也不要放出去。”她道。
薑武就明白了,他舉一反三, 連這幾家在外麵的旁係血脈、情人私生子等等都給圍了。
如此動作,月至中天時,龔獠火燒屁股一樣跑進了宮。
龔香還沒睡, 他正在琢磨明天殿上如何才能罵驚四座, 罵得人人都知道這幾家委屈但人人都不敢開口替他們說話。
這個技巧很重要。
龔獠來了, 龔香正好找個人幫他參詳參詳,披衣煮茶:“請他進來。”
阿悟出去請人,但進來時龔獠硬是把阿悟擠到一邊, 強先擠進屋來。阿悟一看, 乾脆也不進了, 就守在門口。
龔獠看龔香在冬夜煮茶,何等悠閒, 跺腳道:“外外外……”龔香好心的替他說完:“外麵都是人。”
龔獠又跺腳:“圍圍圍……”
“圍了好幾條街。”龔香倒了兩杯茶,指給他看看。
龔獠不跺腳了, 臉嚇白了, 抖著手指著龔香:“你你你……”他看到書案上有紙,一個箭步上去,把紙扯在手裡站到角落處的火炬旁看, 剛看了前兩行就拿不住這輕如鵝毛的紙了,抖啊抖,抖啊抖……
轉頭,龔香還在那邊喚他去喝茶:“我煮好的茶……”“龔四海!!你要害龔家成為眾矢之的嗎?!”龔獠撲上去舉起拳頭就要打。
阿悟在門外看到,不理。
龔香架住龔獠的手,兩人在這方寸之間纏鬥起來,拳來腳往,你推我搡,抓頭發掐肉,無所不用其極。
打完後,兩人都呼哧呼哧喘著各坐一端,等氣息平複後,龔獠把那張早就揉成一團的紙扔到火炬裡燒了。
“你不能寫這個,被人知道,我龔家在魯國再無立錐之地!”
龔獠盯著龔香,眼中現出殺氣,“如果你執意要寫,我就隻能殺了你了。”
龔香理一理衣襟,道:“那我也可以在這之前先殺了你。”他指向門外,“隻要我喊一聲,侍衛進來就能要了你的命。”
龔獠篤定:“公主不會讓你殺我。”
龔香:“殺了你以後,我再向公主舉薦龔氏其他子弟即可,你父可不止你一個兒子。”
龔獠:“……你就半點不顧念龔氏嗎?”
他不相信龔香不知道這篇文章被人知道是龔香寫了以後會帶給龔氏多大的傷害。各個世家互相傾軋,各憑本事,但如果有一個世家站在了大王身邊對其他世家舉起屠刀,那這個姓氏就會成為所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是一個從不會宣之於口的“規則”。
世家永遠不會成為帝王的走狗。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信念殺儘天下人都是光榮的,但如果因為帝王不喜就能對著其他世家動手,那就等於背叛了他們自己。
“薑奔姓薑,對各家下手,最後也被逼到山陵去了,就算現在回來了,隻能躲在蓮花台不敢出來。”龔獠語重心長,含有深意的看著龔香,“你不姓薑,你以為你這麼做了以後,自己會有什麼好下場嗎?”
龔香不為所動,“你是說,他們會殺了我嗎?”
龔獠一字一頓的說:“他們會逼大王殺了你。”他竟然有點發笑,“你認為公主會保下你嗎?”
龔香這次笑得開了懷,竟然比龔獠更篤定:“你怎麼知道不會?”
龔獠一愣。
“沒了龔家,你不值一提。”他指著龔獠說,“但沒了龔家,我仍然是我!”
龔獠竟然覺得汗毛豎起來了!
他瘋了……龔香瘋了!
龔香又突然轉了口,溫柔道:“但公主要保我,就不會讓這件事扯到龔氏身上。所以,保我就是保龔氏。”
龔獠沒有放心,哪怕龔香再三保證這件事不會給龔氏造成傷害,他畢竟也是姓龔的嘛。
可他覺得龔香剛才說的……才是他的真心話。
第二天,天還不亮,無數的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坐上馬車趕往蓮花台。
昨夜街上的動靜人人都聽到了,人人都驚慌不已,他們想趕緊去問一問大王,到底出了什麼事?
是不是跟他們有關?
但當他們到了蓮花台,見到的是睡眼惺忪的大王。
他們剛坐下,段毛毛就一步上前,大聲道:“臣有本奏!”
薑旦:“奏來。”
這是設計好的。薑旦今早也是天不亮就被公主姐姐親自叫起了床——瞬間清醒!
公主姐姐一邊讓人幫他沐浴更衣,一邊告訴他一會兒要做什麼。
薑旦連連點頭,連聲答應。
公主姐姐問他可有信得過的人?這是個升官的機會,要留給自家人。
薑旦:“那就段青絲吧。”
段毛毛的字並不是這個,但薑旦對青絲這個字號格外熟悉,他總叫段青絲,段毛毛就成了段青絲。當不成字,就是號。
段毛毛是侍郎,極得薑旦喜愛,基本就在蓮花台起臥,目前已經有大半年沒回過家了。一早被叫過來,薑旦用“咱倆好,孤給你個好處”的語氣說讓他在殿上讀一篇文章,讀完就能升官,段毛毛大喜過望的答應了下來。
等他在殿上拿到這篇文章誦讀時,冷汗如雨。
殿前階上已經有公卿正在往大殿爬了,說話就要進來。
他心中急轉……是假裝吃壞肚子好?還是假裝突然頭疼好?還是假裝刺激太大突然暈過去好?
等公卿們都到了,濟濟一殿,個個麵色惶惶,左右張望,時而望向殿上昏昏欲睡的大王,時而望向殿前披甲執銳的勇士。
段毛毛突然不想逃了。
大王無能又如何?大王無知又如何?大王給了他一篇可能會要命的文章又如何?
真正怕得要死的是這些人。
他跟著大王,就算千夫所指又如何?今日之後,史上如何說段家不得而知,但一定會有他段青絲一筆!
不是幸臣。
是段侍郎。
幼時讀書,過目不忘是練過的。之前已經默誦過幾遍,段毛毛一鼓作氣,誦得激昂,句句似金擊,鏘鏘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