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推翻我們?”那中年男人慢慢地說,“看來你根本沒有談判的意思呀。噢,你的朋友剛來,還不知道吧?”
他突然笑了一笑,轉頭對斯巴安勸道:“你不走,在這裡是會退化的。”
“作為槍,我不懂擔心這麼多。”斯巴安也朝他笑了一笑,還指了指林三酒:“你有問題,就去找拿槍的人。”
場麵安靜了片刻,隻有暴雨打得對麵的數把傘通通直響。
“你們太天真了。你以為換誰來,都能管得好這片土地嗎?”過了兩分鐘,那中年人的聲音,終於從大傘底下低低地傳了出來。“你這樣搞,這裡馬上就會陷入民不聊生的危險和混亂裡……彆的不說,你們知道教育怎麼搞嗎?知道經濟怎麼運轉嗎?知道我們毛細血管式的社會監控管理模式嗎?你們一共四個進化者,說要幫四十億人口重建社會,豈不是太可笑了嗎?”
他頓了一頓,說:“你想要隻手遮天、倒行逆施,絕對是不可能的,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維護現有社會秩序。”
是因為握有女越和丸青戈這兩個人質,才給了他底氣的嗎?
這個念頭剛一浮上林三酒的心頭,卻見空地上有一個人影突然動了——她現在退化成了一個普通人,對動態捕捉得不靈敏了,直到瞧見那個穿著病號服的人影衝上前去一揮胳膊,“啪”一下打在那中年男人臉上,這才意識到出了什麼事。
那一下巴掌聲,響亮地撕破了雨幕,回蕩在城市上空。
“你乾什麼!”一個衛兵怒喝一聲,伸手向她抓去——就在鄧倚蘭以為自己快被挨上、下意識一縮肩膀時,斯巴安的手臂已經穩穩地擋在了她麵前。
才有人作勢要舉起槍來,就接二連三地僵住了。沒有一個普通人,能夠在他投下的影子之中動一動。
鄧倚蘭反應過來,衝對麵的那男人狠狠地啐了一口。“放你的天屁,”她嘶啞著聲音罵道,“我就是你們要付出的代價,你給我聽好了,我不同意!我老公也是你們要付出的代價,他已經死了!”
不管怎麼位高權重,那男人也隻能僵立著挨她的喝斥。她好像在拿生命力作燃料,燒起了胸中蓬勃一腔火;每一次字尾的顫音都激得風雨飄搖,震得城市泛起嗡鳴。鄧倚蘭好像已經忘了世界,忘了明天,隻為了要將話統統說出來——哪怕說完以後,就此永遠沉寂在黑夜裡,她也在所不惜。
不過有斯巴安在,她是不會有危險的。
林三酒想了想,轉過身,低聲囑咐了季山青幾句話。她身上的傷勢已經減輕多了,但禮包果然一副不太情願離開的樣子,挨不過是她的請求,才總算趁無人注意時,轉身消失在通往大海的方向——他對吳倫似乎有一種壓迫力,他才一走,後者就輕輕湊了過來,叫了林三酒一聲。
“怎麼了?”她一回頭,就意識到了這個姑娘正處於難忍的煎熬裡。
吳倫垂著頭,望著自己的腳尖,被冰涼的雨水打得不斷發顫,濕透的衣服都貼在了身上。
“對不起……我受了很多委屈驚嚇和不公平,我也憤怒過,傷心過,連我媽媽都受了連累,也不知道現在她怎麼樣了……”
她說到這兒,就像是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抹了一把臉,鎮靜一下才說道:“可是……難道你要把領導層都趕走?都殺掉?有錯誤可以糾正……隻把不合理的事情改掉,不行嗎?他說對了一點,要是沒有了人管,社會馬上就會亂的。你們再厲害,也隻有四個人啊。”
不遠處,鄧倚蘭的嘶喊聲正在漸漸地啞下去,仿佛一堆野火快要在風裡耗儘了。
林三酒望著她,問道:“你……願意讓這個世界一直保持這樣?”
“不,我當然不願意。我隻是想,有一些缺點也可以改正的,不是嗎?”吳倫近乎哀求地說,“有了你的壓力,他們一定會改正的,畢竟對待進化者的手段雖然不對,但初衷是好的……對不起,我的媽媽還在這裡,我不能讓她的生活陷入混亂。”
當林三酒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答她什麼才好的時候,隻聽前方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她抬頭望去,正好見一輛軍車在雨幕裡亮起了燈,引擎轟鳴著,轉彎穿過了戰場,朝遠處疾馳而去。
“怎麼回事?”
隻要有訊號,比誰都耳聰目明的韓歲平搶先一步回答道:“我聽見了,那個人說要回去彙報請示,讓我們在這裡等一陣子。”
話是這麼說,那軍車離去的速度卻不像是要去彙報,簡直像是要去送命。它不顧旁邊還有裝甲車或士兵,也不顧風急雨大、能見度低,正七扭八拐地高速往外衝——林三酒心中咯噔一響,正好瞧見斯巴安護著鄧倚蘭,急急地大步趕了過來。
“事情不太對勁,我們最好先回exodus。”他一抬頭,卻不由一怔:“船呢?”
林三酒額頭上都開始冒汗了。
“什麼事情不對勁?”她回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海麵,一時間不詳的預感把心都沉入了黑淵裡去:“因為飛船速度足夠快,我讓禮包駕駛它去解救另外兩個同伴了……為什麼突然需要飛船?”
以exodus的速度而言,到達目的地甚至不需要十分鐘;有風雨遮掩,正好可以趁著談判的時候,用它悄悄去把女越和丸青戈救出來。exodus隻是載人飛船,沒有多少戰鬥力,在接下來十分鐘內他們也不需要進入太空——按理來說,他們沒有用得上exodus的理由。
“聯係季山青,叫他立刻折返回來,”斯巴安連解釋的餘暇都沒有,朝眾人招呼了一聲,“先往海邊走!”
或許是因為傷勢沒全好,或許是因為退化成普通人的體質,林三酒在接下來幾分鐘裡的記憶,全都成了畢加索畫麵一樣的碎片。她隻記得自己被斯巴安扶了起來,匆匆往海邊走的時候,她聽見了一種奇異的、尖銳的、她以前從未聽過的聲音。
在聽到那聲響的時候,她幾乎確信是這個世界的末日到了。不是進化者摧毀了它,而是一種更令人類絕望的威力,在天空中打開了地獄之門。
……幾分鐘以後,銅地碼頭所在的城市上空,升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雲。,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