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嶽雙手交叉在身前,不自覺放低了語氣:“如果……我是說如果,景瀾一時犯糊塗,有些對不住你的地方,我也希望你可以稍微遷就他些,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我知道這個要求很自私,他是個成年人了,該對自己犯的錯誤負責,但作為長輩,總是忍不住多偏疼他一些。他母親走得早,父親又不管他,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算是彼此最後的親人了。”
夏希聽得心口微微一澀。
他之前與景嶽打過幾次交道,印象裡這位小叔總是溫和又從容的模樣。雖然那時還不清楚對方的職業,但也能看出對方習慣了優秀,有一種刻在骨子裡理所當然的驕傲與從容。
夏希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去懇求什麼人。這還是頭一次。
送走景嶽後,夏希思緒飄回過去。
荒國沒有新年這個節日,但是有其他類似的慶典。那時父皇母後,總是帶著他們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熱熱鬨鬨的一起過節。父親會在過節的那天,檢查哥哥姐姐們的課業,如果完成的不好,也會嚴厲地訓斥。但隻要自己和父親一撒嬌,父親總是立刻烏雲轉晴。
他小時候體弱,年紀又最小,全家人總是疼著他的。仿佛不管他做什麼錯事,都永遠可以得到原諒。
他也曾擁有這樣毫無原則的縱容和偏疼。
那樣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感覺像是已經過去了幾世。
景瀾下船回島時,已經是慶典的後半程,島上放起自知的焰火,眾人圍著篝火在廣場唱歌跳舞。
景瀾徑直穿過熱鬨的人群回到住處,見到夏希的時候,他正在自己住處的陽台上,常戴的麵具已經取下來,隻披了一身白色的鬥篷。頭上頂著毛絨絨的帽子,一雙紫眼睛心事重重地望著遠處熱鬨的房子,唇緊抿著,像隻不合群的貓。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景瀾問。夏希慣是喜歡熱鬨的,就算適應不了他人的熱情,也不該一下躲得這麼遠。
夏希趴在陽台的欄杆上,眼睛裡倒映著四散的焰火,語氣裡帶了些鼻音,有些脆弱粘稠:“景瀾,我有點想家了。”
景瀾心頭一跳。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夏希主動提起他的過去。
“可以同我說說嗎?”景瀾問得小心翼翼。
夏希沉默了很長時間,耳邊儘是歌聲,笑聲,焰火炸開的聲音。他看著樓底儘情歡歌的人們。他們並非沒有經曆過悲痛和苦難,他們很多人都在末世裡失去過家人、朋友、愛人,自己也曾痛失一切,顛沛流離。但他們仍然努力地活著,努力把自己活得很好。在這看不到儘頭的漫漫長夜裡,他們始終追逐光明。
或許自己該從那段一直困囿著自己的往事裡走出去了。
就在景瀾以為夏希不會開口的時候,夏希開始了他的敘述:“我有一家很愛我的親人。父親,母親,還有好幾個哥哥姐姐。父親擁有一片很大的土地,我們的家也在那裡。哥哥姐姐懂事了,就出去幫父親做事,我年紀小,身體又弱,就一直在家。所有人都很疼我。十歲以前,我一直都過得很幸福。那時最大的煩惱,可能就是怎麼從管家伯伯的口袋裡騙點心吃。”
景瀾莞爾,他看著夏希現在的樣子,就能想見不到十歲的小夏希,一定很可愛。若是他奶聲奶氣地來和自己討點心,自己一定會毫無原則地把所有好吃的點心都塞到他手裡。
夏希話鋒一轉:“但有天,來了一夥強盜,他們以父親不尊敬他們的神明為由,闖進父親的土地,殺了守衛,園丁、廚師和管家伯伯,還有我所有的哥哥姐姐。”
“父親要守著祖先留下的土地,他在家裡點了把火,寧願死也不肯把家交給強盜。母親本可以逃的,卻選擇了陪著父親死。”
“最後隻有最沒用的我活下來了。我流浪了很長很長時間,直到遇見了你。”
景瀾聽得出,這個故事應該隱藏了夏希原本的世界背景,這不是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末世以前的大陸一直很太平。這樣重大慘烈的殺人案如果發生了,必然會有報道。所以這隻能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
土地,守衛,管家,強盜。景瀾心裡微動,想,或許他的愛人曾經真的是一個金尊玉貴的小王子呢。
所以才會有那種與生俱來的優雅和貴氣,他原本應該在所有人的寵愛之下,享受著無憂無慮的富足一生,偏偏因為那些入侵者,而遭遇國破家亡,受儘顛沛流離。
想到這裡,景瀾即是憤怒,又是心疼。
但他無法向遠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人複仇,隻能用力抱住眼前的青年,輕輕吻他的額頭:“以後我陪著你。”
夏希卻搖搖頭,輕輕推開景瀾,紫色的眼睛裡浮著一層水光,倒映著天空的光影:“我現在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彆人陪著也能過得很好,我隻是有點想他們了。也不知道他們死後靈魂去了哪裡,有沒有去一個很好的世界,遇到新家人,過得快不快樂。”
景瀾不會說安慰人的話,他不會說他們一定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他知道這沒有意義,也不是夏希想聽到的答案。
他隻是說:“他們一定是希望你快樂的。”
“或許吧。”家人之間的期盼大抵如此,夏希又想起景嶽離開前說得話,他也說過希望景瀾過得快樂順遂一些。
夏希又說:“其實我曾經怨過我的母親。怨她明明可以活下來,卻選擇陪著父親殉情,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我怨她喜歡父親勝過我,我怨為什麼喜歡會讓一個人為另一個人放棄生命。”
他抬起頭,看向景瀾:“你也說喜歡我,可我寧可不要這份喜歡。我不想背負這麼沉重的東西,也不想再失去什麼了。”
景瀾歎了口氣,他大概知道夏希為什麼固執地不肯介紹他的表白了。就算當初答應做他的男朋友,夏希也沒說過一次喜歡他。原來心結在這裡。
景瀾按住夏希肩膀:“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喜歡並不意味著放棄生命,那隻是一種很極端的可能性。喜歡還可以是陪伴,是救贖,是很多美好的東西。就像是你對於我。”
景瀾永遠記得他們初遇的那一天。他像是一個在黑暗裡潛行了很久的人,找不到方向,也失去前進的意義。而夏希打破了這無止境的黑暗,成為了他的光。
夏希不是很同意景瀾的意思:“在一起片刻固然是美好的,但是失去的痛苦才是永恒。”
景瀾:“我們和那時不一樣了,在我這裡,不會有人比你更重要,我不會因為任何人拋下你,我會努力活得比你更久,不會丟你一個人在世上。”
夏希有些動容,但還是搖頭:“人許諾不了明天的事。就算……”
“許諾的了。”景瀾打斷夏希的話:“隻要我活著,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就算我死了,我也做你的骷髏,永永遠遠陪伴著你,守護著你的。”
這是一句很重的承諾,夏希已經能感覺到景瀾的意識和他有了牽扯。這份意識是歸屬於他的,如果景瀾死了,他的骨頭和殘留在上麵的意識碎片,就會自動變成自己的東西。直到自己死亡。
夏希的喉嚨有些發緊。這是第一次,有人不帶任何交易性質,不提任何要求地,向他獻祭自己的亡靈。
“你……”
夏希還未組織好語言。卻又聽景瀾問得小心翼翼。
他說:“這樣,我可以說喜歡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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