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欺騙了你, 你也要笑著走下去。
——這句五分鐘前盛聞送給2號的話,現在可以原封不動地送給他自己。
或說他寧願這是欺騙。
因為如果這不是欺騙,那這就是一樁讓人毛骨悚然想報警的靈異事件了。
你買的遊戲, 而遊戲裡的人物能聽見你的心聲。
盛聞的唯物主義曆史觀和革命者無神論產生了一絲動搖。
「您不必害怕。」2號作出一個安撫的手勢, 握住玩家的手:「你看,我有體溫,我是一個正常的活人,而並非您想的那些陰祟鬼魂。」
盛聞:“……”
隔著屏幕, 怎麼感受體溫。
2號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盛聞都根本不敢去想這位又從他腦瓜裡“聽”見了什麼。
如果是真的,他在2號麵前是透明人。
「您大可放心,我不會把我聽到的一切都反饋給您或說給彆人,我並不是一個熱衷於偷窺他人隱私的變態。」2號微地一笑:「隻是有一些我覺得奇怪、有趣的事, 我會詢問您對這些事的看法——目前來看,我和您可能都對某些事產生了誤解。」
他的金發還在滴水,他向樓梯的方向作出請的手勢:「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我先去換套衣服,您到樓下等我, 我認為我和您之間有許多值得探討的事情,而我確定, 了解到這些事對我有益處, 應該也能幫到您,免於某個人, 或某些事的蒙蔽。」
2號措辭溫和且富有邏輯。
盛聞冷靜下來——如果2號所有的台詞都是遊戲公司的劇本設計, 那這公司的全體工作人員真都是傻x。
他直覺2號說的是真話。
似出於一種潛層直覺, 他覺得2號能夠幫到他。
——但具體是幫什麼, 他說不出。
好像一些一直被他忽視、記不起、記不清的事,正慢慢浮上水麵。
2號笑了笑, 彬彬有禮:「我同您一起下樓,我的管家會安頓好您,您稍等我片刻。」
盛聞沉默了一會:“好。”
兩個三頭身沿胡桃木樓梯向下走,盛聞拉開視角,向整棟房子——或說整棟莊園看:擦拭器皿的三頭身女仆隨處可見,三頭身廚師在廚房準備餐點,三頭身男仆在馬廄進進出出,而最遙遠處,一個個黑點大的佃農在田地上乾活。
如果一個三頭身比例的微縮世界。
——或說這就是真實世界。
從“林海雪原”就有過的真實感到現在愈發明顯。
問盛聞對“我的世界”的開發公司到現在為止仍然一無所知——他和公司的所有接觸僅僅限於第一次買資料片的時候,手機上的八千塊錢扣費提醒。
遊戲公司沒有公開任何聯係方式,包括郵箱。
但盛聞卻並沒有應有的不適感和仿佛正在被窺視的恐慌感,相反他對這款遊戲的“異常”的接納度非常高……就好像他很熟悉這個遊戲,隻是暫時遺忘了什麼東西。
一個紳士打扮的三頭身老頭過來:「您好,遠道而來的客人,勳爵讓您去待客室等候他片刻,而我來為您引路。」
盛聞有種魔幻感:“噢,謝謝。”
老頭可能是2號的管家。
管家一路把玩家引到一間寬敞講究的廳室。
為盛聞斟好紅茶,端上點心後,管家離開了待客室——管家本來還想替盛聞把外套摘下來掛到一旁,但看見盛聞身上那件單薄的、不甚得體的不知名短袖服飾後就收回了手。
「如果有彆的吩咐,可以搖鈴,會有女仆進來。」
盛聞:“……好的。”
盛聞數著電腦左下角的時間,數了十幾分鐘後才看見2號姍姍來遲。
2號:「讓您久等了。」
盛聞:“……沒事。”
2號手中拿著幾張紙和一支筆,讓盛聞有種被刑訊審問的錯覺。
「您不用緊張。」2號適時安慰:「您不是我的犯人,我也不會逼迫您回答什麼您不想回答的問題。」
盛聞:“……”
更緊張了。
還沒說呢——就算不想說,有用麼?
2號笑笑:「如果您不知道要從何說起的話,可以由我起頭,我來問,您來回答。」
盛聞:“……我是不是不能說不行?”
2號的圓腦殼點點頭:「當然可以說不行,隻不過無論您說什麼,結果對於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但我不想太過失禮。」
盛聞:“……”
操,他要下線。
2號握起筆,他思索了一會,問了第一個問題:「先生,對您來說,您突然出現在我的莊園,是因為一款遊戲麼?」
盛聞:“對。”
——這根本就他媽的是走個過場,盛聞剛剛摁住麥克風,他就眼尖地看見2號在紙上記錄下來了他的答案。
是英語。
但盛聞好歹是英語考過95分的手子,雖然單詞認不全,不過勉強看出大概意思是可以的。
2號又點點圓腦殼,配合表演,仿佛才聽到盛聞的答案:「噢,好的。第二個問題:這款遊戲有背後主使人麼?」
盛聞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但這個遊戲可能不是你理解的那種,不叫主使人,是造遊戲的把遊戲製作出來,然後賣給我們這些想玩的。”
2號皺起眉來,想了一會,又問:「好的,第三個問題:盛聞先生,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您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對麼?」
盛聞:“……你們哪個時代?”
2號:「國王是愛德華六世。」
自打高一沒聽過一節曆史課,而即使聽過也不可能知道的盛聞:“……啊?”
2號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些,他起身從牆壁上取下一幅羊皮地圖,在盛聞眼皮底下的桌子上鋪開,他用筆在地圖上標了幾個點:「這是英格蘭的國土,這是蘇格蘭,如果你來自未來的話,你應該對曆史有所了解。」
盛聞:“……”
盛聞:“不,我不了解。”
2號:「……」
在一個三頭身眼中,盛聞居然讀出鄙夷。
「好的。」2號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卷好羊皮地圖,重新收起來:「我們繼續。」
2號重新拿起筆和紙:「第四個問題:這是您第一次玩這個遊戲麼?」
盛聞:“不是,之前也玩過。”
2號:「之前也玩過,而且之前也遇到過和我相似,有特殊能力的遊戲目標?你把我命名為2號,把他命名為1號。」
盛聞:“……”
“麻煩走一下流程,先問,你再說結論,謝謝。”盛聞說。
2號:「噢,好的。」
但2號沒有繼續連著問第五個問題,他用筆在記錄的幾條上標了數字,總的概括:「好。目前我們可以歸總一下,但是在歸總前,我需要向您重申一件事——對您來說,我或許隻是個遊戲人物,但事實上我是真實存在的,而並非誰編纂虛構出的一個戲劇角色,這一點可以由我能聽見您的心聲來證明。」
「而根據您的回答,第一,您處於我未來的時代,第二——您對您以為您是在玩遊戲,但實際上您是進入了曆史時代的這件事一無所知。」
盛聞一愣。
他不知道2號從他雜亂的心聲中聽見過幾件事,但2號把所有混亂、無序的信息都理得邏輯清晰。
2號放下筆,向玩家露出一個寬容的微笑:「現在是最後一個問題,我想這個問題對你來說是最關鍵的。」
「請問,你所處的時代,用你們的詞彙來描述是叫科技,你所處的時代,科技發展到了能夠讓人在兩個時代中穿行的水準了麼?」
盛聞下意識地:“沒有。”
2號:「你確定麼?」
“肯定的啊。”盛聞心說這不扯淡麼,“當然沒有。”
「好的。」2號微笑道:「你所處的時代,並沒有能讓人在兩個時代中穿行的能力,但你卻確確實實地來到了過去——對我來說,坐在我麵前的你,是一個虛假的人,而你認為的真正的你坐在電腦桌前,但既然你所處的時代,科技遠遠落後於這款遊戲,那麼正坐在電腦桌前的你,就是真正的你麼?」
「在你的認知中,你是這款遊戲的唯一玩家,那它挑中你,這是一個意外麼?」
「——盛聞,你怎麼能證實你確實是你?」
盛聞一動不動,耳蝸血液嗡鳴,白晃晃的屏幕開始發昏。
2號放鬆下來,向軟椅後倚了倚,歎道:「世界遠比任何人都想象得有趣。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熬到你們的那個時代去。」
盛聞大腦一片空白,像神經暫時中止連接。
2號有些驚訝,看向盛聞:「你怎麼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剛剛‘聽’到一些有關你和1號的片段,你和1號的相處模式很像是醫生和某些疾病的第一例病人的相處模式,你在研究他——你也是來研究我的麼?」
盛聞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什麼都沒記起來。
他手指有些抖地點開麥克風:“沒什麼,今天累了,我先下線去睡一覺。”
「哦?」2號微微頷首,向盛聞致禮:「好的,等候您下次的光臨。」
盛聞退登了“滿月夜”,電腦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