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1 / 2)

文斯陷入了奇怪的昏迷。

起初以為是後腦撞擊的原因,後來發現不是,沒有血塊沒有外傷,怎麼查也查不出根源,明明呼吸和心跳都正常,卻就是無法醒來。

有醫生說,是由於大腦皮層的突然抑製而導致的假性死亡,或者可以理解為,植物人狀態。

這個診斷結論,令聞禮幾近崩潰。

從那天起他就在文斯床邊守著,再沒合過眼。

無論旁人怎麼勸,他都像聽不見,背影如鐵打似的,執拗而堅定地守著那人。

隻有聞立民問他的時候,聞禮會回一句,“是我的錯。”

這個精神矍鑠的中年父親也受了極大打擊,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他不知道兩個孩子到底發生什麼,若再問,聞禮也不會多說。

聞禮無法和父親坦白那些原因,他隻能握著文斯無力的手,深深抵在眉心,感受手腕的地方還有脈搏在,他仍然活著,這大概是能支撐他的全部動力。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懲罰,聞禮想,那毫無疑問是他的錯,可即便不停地在心裡重複,無論怎樣深切自責,也無濟於事了。

他向來篤信自身,做什麼都是謀定後動胸有成竹,從未如此後悔過一件事。

但這次他後悔了,為什麼一定要追問出事情真相呢,如果他沒有逼文斯坦白,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聞立民也看到文斯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其實當他接到電話趕來醫院時,就已經明白,聞禮知道“文玟”是他姐姐了。

在聞立民眼裡,自己這個親生的孩子心思敏感,是不是因為不想麵對,所以才封閉了對外界的感知?

解鈴還須係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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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從外地請來的醫生會診,需要一個小時,聞立民強忍悲痛還要安慰聞禮,“放心,他一定會醒的。”他拍了拍兒子肩膀,“走吧,下樓去。”

已經三天沒離開過病房,乍一見到耀眼的陽光,聞禮還恍惚了一下,仿佛在那陽光裡看到某個人的影子。

一怔,幻影即逝。

初秋天氣晴好,住院樓後麵的院子不時有穿著病號服的人在散步,也有家屬推著輪椅來去的。

聞立民望著眼前的景象,“你姐兩歲之前,醫院也是他第二個家。”

“……”聞禮看向父親。

“他媽媽身體不好,生了他之後每況愈下,最後一年幾乎天天住在醫院,那時候思思才剛過兩歲,但已經很是聰明早慧了。”

聞立民說,“他媽媽一直就更喜歡女孩子,生下思思多少有些遺憾,又覺得孩子小,所以最初那兩年,經常會給思思穿裙子,母女裝的那種。”

聞立民至今還清楚記得,發妻的模樣,那是個懂得生活又溫柔賢淑的女人,是他這輩子唯一所愛。

“他媽媽很喜歡穿裙子,哪怕在醫院,也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因為開始想要女孩,家裡早早就準備了女孩子從出生到長大,各個年齡段的裙子,幾乎能放滿整間屋子那麼多……”

回想到那段過去,聞立民眼中無限懷念,之後便是悵惘,“後來他媽媽去世了,我就和現在的你一樣,沉浸在悲痛裡,整整一年半的時間,我都沒管過思思,甚至差點忘記我還有這麼個孩子……”

他苦笑,“你肯定覺得,我這爸當得特彆不負責任吧?”

聞禮無法說什麼,但從姐姐的角度,突然失去媽媽又等於沒了爸爸,何況他那時才兩歲,正是最需要關愛的時候,可想而知該是怎樣的光景。

然而,他同樣也不能苛責父親,因為他現在能理解他那時的感受。

“後來直到思思四歲上了幼兒園,老師聯係到我,我才知道,這孩子對性彆的認知出現了差錯。”

聞立民道,“他因為太過想念他媽媽,每天都要穿和她一樣的裙子,保姆覺得孩子還小,又剛失去母親,就隨著他的要求,後來在幼兒園裡,老師才發現思思竟然堅信自己是女孩子,還被同齡的小孩嘲笑,哭著跑回了家,跟我說他是女孩子,不是男孩子。”

聞立民嘴唇顫抖著,“我那時特彆不能接受,帶思思看了很多醫生,都沒有效果,有一次他受到刺激,甚至差點要拿刀……”

他沒能繼續說下去,那時的驚心動魄曆曆在目。

聞禮也明白了,他沒想到曾經會有這麼激烈的事情發生,他隻記得小時候很奇怪,姐姐和媽媽關係好,他和爸爸關係好,而交叉之間的關係卻反而冷漠。

父子倆在長廊邊的椅子上坐下,聞立民望向遠處的花壇,“從那件事後,我就再也不敢強迫思思去直麵他的性彆,我隻能儘量地順著他,保護他,讓周圍人都認可他女孩的身份,我發現,這樣他就能獲得安全感。”

聞立民回憶那些過往,其實那麼些年他雖不遺餘力為聞思掩護,小心翼翼地待他,但實際上並沒真正放棄讓兒子“恢複”的想法。

直到後來知道了“四葉草公益社團”,那個跨性彆者父母自發組織起來的機構,更加深入地了解跨性彆者這個群體。

那裡的老師告訴他,聞思跨性彆的意識並不一定是單純由於外力改變,他或許生來就是女孩子,和他媽媽是上天注定的母女,隻可惜在來到世間時出了些意外,讓他有了男孩的身體,但其實他本該就是女孩。

“雖然這不能成為我推卸責任的借口,但漸漸我也釋然了,我不再想要去扭轉他的意識,隻可惜還是明白得太晚。思思小時候,到底虧欠他太多,尤其強迫他去看心理醫生接受治療……我想他應該是恨極了我這個父親吧。”

聞禮記得,小時候總聽父親說姐姐要去醫院,隔三差五地去醫院,原來是這樣。

“……爸,姐不恨您,他很在乎您的感受。”

“我知道,我知道……”聞立民抹去眼淚,“前些天,得知思思願意做回男孩子,我很高興,不是為了傳宗接代的高興,而是他願意真正接受他自己,以前的他過得太辛苦,如今我隻盼他能夠真正地放鬆,沒有負擔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想到……”

聞立民短促而顫抖地歎了口氣,老態的背微微佝僂起來,兩手捂住臉。

“思思一定會醒的,他以後還有更好的生活要過,怎麼會醒不來了呢?他一定能醒的……”聞立民像是在對聞禮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在這醫院花園的回廊裡,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突然掩麵痛哭,這樣的地方,生離死彆每天都在上演,沒有人注意到。

“他會醒的,他也舍不得您。”

這連日的心痛,聞禮已經快要麻木了,可此刻望著湛藍的天,他又能感到疼。

可隻能這樣說,真正的姐姐已經去了另一個他期望中的世界,這個世界裡那些過往的傷痛已成既定事實,無法改變。

他的治愈在未來,在新生,而他父親的傷痛,是被“文斯”的姐姐所治愈的。

你治愈他,他再治愈另一個人,即使不能成為彼此的救贖,但最後終成一個圓,或許也是另一種意義上圓滿。

那他自己呢?

聞禮想,他的圓滿又在哪裡?如果文斯永遠醒不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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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那個穿灰色薄風衣的身影,倒映在醫院白得刺眼的地板上,被拉得很長。

醫生們邊說話邊從病房裡走了出來,他稍欠身讓開。

“體征都正常,排除癲癇和顱內占位性病變的可能下,還是考慮心理因素造成腦電波異常放電……”

“目前建議住院觀察保守治療,稍後通知家屬這個情況吧。”

“……”

季明景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文斯正躺在床上,純白色的床單被褥將他的臉色也襯得透白,旁邊的監護儀器發出滴、滴、滴的規律聲音。

視線順著點滴管往下,到纖細的手腕和骨節分明的手指,左手無名指上那枚戒指,似乎無形中顯得有些偏大了,但他指頭微微蜷縮,那枚戒指便能穩妥地圈在上麵。

季明景就這麼站在文斯床邊,靜靜地待了兩分鐘,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