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季明景番外·餘生遙遙 慢慢相遇】之④(2 / 2)

李總鬆開林筱夏,她立刻逃到角落,慌忙整理自己的衣服,再抬頭看向文斯,眼神既感激又擔憂,但她瞧瞧左右,卻孤立無援,隻能咬緊牙看著那邊發生的一切。

這會兒功夫文斯已經仰頭喝掉兩杯酒,李總笑著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酒量不錯嘛,下次還喊你陪我喝。”

季明景驚了一下,但看文斯麵沉如水,唇角勾起乖覺的弧度,“謝謝李總。”他笑吟吟道,“但我喝醉了酒品有點差,希望李總能多擔待些,有冒犯的地方還望您海涵。”

季明景本來對這“英雄救美”的舉動並不讚同的,這時見文斯眼裡亮晶晶的,除了蠱惑人的笑意,依稀還藏了些許彆的東西。

他突然就明白了。

後來,這場紙醉金迷的局,在某人肝腸寸斷的哭聲裡,被迫畫上無比尷尬的句號,文斯四處“抱大腿”,把一眾高官和老總嚇得不輕,興致全無,紛紛倒胃口地提前撤了場。

文斯被一路罵罵咧咧的經紀人丟回家,進門扶牆靠了一會兒,臉上通紅的酒意才一層層淡去。

“我演技可真好,說哭就能哭出來。”

他說這話時,眼神中是季明景從未見過的清冷與淡漠,這該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圈子裡的醃臢事吧。

季明景看著文斯起身往浴室那邊走去,腳步還有些踉蹌,酒的後勁讓他險些撞到門。

他很想能扶他一把,卻無力做到,聽到裡麵傳來嘔吐的聲音,心揪得很疼,卻連幫忙遞杯水都做不到。

晚上他睡在臥室,而他睡在客廳,恪守著禮教允許的距離,待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或許季明景已經算是離文斯最近的人,是最熟悉他的陌生人,但他卻也是他最遙不可及的……那個人。

這就是現實的殘酷與理想的落差,而文斯在今天,也同樣清醒地認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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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酒後鬨場,公司以過失違紀論處罰了文斯一半的年終考核獎,他本來就沒怎麼掙到錢,罰的數目不多,但對他而言也不少了,何況那本是他應得的,卻就這樣打了水漂。

比起錢更麻煩的是,他得罪了那晚的兩個投資商,幾乎等同於公司最主要的金大腿。

後來經紀人令他將功贖罪,讓親自登門“拜訪”那位李總,討他原諒,否則公司將隻能在兩年合約期滿後跟他解約。

文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如果第一次還可以解釋為酒品不好自己不能控製,是“過失”,這次他就是明麵上跟公司對著來。

從那以後,合約名存實亡的這段時間,文斯連跑龍套都很少了,公司想方設法打壓他,不僅不給機會,還要設置障礙,高層似乎仍沒放棄,試圖用外力讓他認清現實,再回去打臉。

可文斯生生扛住壓力,以至於最後解約時,公司方惱羞成怒,以合約期間未完成甲方交待的事宜為由,要訛他一筆違約金。

文斯當場被激怒,破罐子破摔地跟經理大打了一架。

那天的文斯拚出全身狠勁兒,後來被保安合力按在地上,喊出那句“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時候,那眼神,更是讓季明景疼得心都在顫。

違約金的事最後不了了之,但文斯卻背上了打架鬥毆的黑料,之後沒有新公司願意與他簽約。

朋友聽說他的事後關心詢問,他卻隻說,“那群人活該挨揍,我樂得現在輕鬆自由!”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那位表演係的老教授不知怎麼也知道了,他聯係文斯見麵,卻沒問他為什麼解約,而是給他指了一條路子。

“這圈裡的是是非非的確說不清楚,我雖然現在就是個教書先生,但也不代表就看不清,你如果還想演戲,我這裡有個人,你可以去找他,你如果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走,也可以先去看一看,有時候隻有平台站得高了,看東西才能更明白。”

那天回去後,文斯又一次翻開那些本子,他有段時間沒在上麵記錄過東西了,從酒局那晚開始。

但已經寫完的這十多本,每一本的扉頁仍然是不變的那幾行字,它們都還在。

[伏久者,飛必高。]

[哪怕被壓垮無數次,隻要我們還沒被靜音,當我們仍有機會去發聲,我希望你們都會願意用儘一切力氣去認真地、真誠地表達自己,並把這次機會當作人生最後一次去珍惜和把握。]

[來自:一位畢生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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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斯在老教授指點下進了個大製作劇組,在裡麵演一位男N號。

戲份不多後半段才出現,很快就領了飯盒,且那角色性格複雜還是反派,並不好演,人設也無討喜處。

但這卻實實在在是文斯之後的演藝生涯裡,最為受益匪淺的一段經曆。

那位導演非常有才華,給演員講戲也很耐心,是老教授的至交好友,在他的允許下,文斯沒戲的時候就在劇組打雜,雖然辛苦也沒工資,彆人或許還在背後議論,但文斯卻格外珍惜這個來之不易觀摩學習的機會。

導演識人善任,也很欣賞他,後來有一幕重頭武戲,因為主演傷病不能真打,便讓文斯試試替身。

替身實則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何況還是武替,但文斯一口應了,也是在那段拍攝時期,他跟著武術指導和專業教練,係統地學會了一套拳法與格鬥術。

季明景終於看到文斯又開始在他的小本子上記錄每天的工作心得,那段時間他的筆跡重新輕快飛揚,字裡行間都是對未來的希望。

[演戲真的能讓我感到快樂,即便電視上肯定不會出現我的臉,但我自己知道那是我演的,我想做到,而我做到了,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加油文斯!]

季明景也會在心裡默念一句:加油文斯!

雖然他知道將來的坎坷還會有,但他覺得這樣好的人,老天爺一定舍不得賜予他太多磨難。

然而他想錯了,老天爺就是很愛跟人開玩笑,在進組九個月時,臨近殺青的前不久,那位對文斯有知遇之恩的導演,於某天夜裡的拍攝現場,因急性心肌梗死去世。

在二十五歲跨二十六歲這個春節,文斯參演的電視上星播出,有人開始關注到他,戲份很少但總算能被看到。

隻可惜剛露臉沒多久,網上就出現了些負麵新聞。兩年前打人的黑料再次被翻出,以及“憑關係進名導劇組,最後還不是隻能演個小炮灰”之類的明嘲暗諷。

他還完全沒怎麼樣,好像有些人就生怕他紅了,迫不及待要來踩他。

季明景跟文斯一起看到了網上那些消息,他已經猜出是之前的經紀公司乾的好事,而文斯必然也是能猜到的。

而他僅僅一臉平靜地關掉新聞,默默接受了遞到門口的那些橄欖枝又紛紛縮回去的事實。

很明顯,他隻是個無名小輩,世上潛力股那麼多,哪家公司也不會冒風險接盤他這麼個有黑曆史的人。不過文斯也不在乎,他現在已經知道怎麼給自己開路了。

從那以後他往返於各大片場蹲活兒,打雜龍套替身都做,但給自己定下的規矩是絕不參加任何酒局。

世上不平事太多,不可能次次英雄救美,也很難回回全身而退,那就隻能從開始就杜絕,他稱自己酒精過敏,如果是好意真想給他提供渠道,不會因為他不能喝酒就反悔,而那些隻想讓他陪酒的人,他招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除了片場,文斯也開拓彆的野路子,什麼活動駐唱商場站台,能做得來的都做,大熱的夏天季明景甚至見他為了一小時幾十塊的工資,頂著熊貓頭穿著布偶衣,在太陽下廣場邊一站就是半天。

明明累到不行,在角落裡短暫脫下道具服休息時,見有小朋友跑過來,將手裡的老冰棍遞給他,再揮著手和他道彆,便又笑得像個能量滿分的小太陽。

然後,他在往常隻有工作筆記的本子裡寫上一句俏皮話:[今天遇到個可愛的小姑娘,她送了我一根冰棍,還誇我“哥哥好帥”,啊我以後也要有個這麼乖的女兒!]

苦難隻字不提,留下的都是甜美的回憶。

可季明景卻記得,當文斯摘下熊貓頭,露出下麵那張漲紅的臉,頭發都濕透了,整個人像剛被從水裡撈出來,唯有嘴唇乾裂,異常狼狽,真的一點都不帥。

那個時候,季明景其實也很想能給文斯買根冰棍,買許許多多的冰棍,他大概都不知道吧。

可是就算不被知道,這些字、這些心情、這些記憶都已經全部留下來了,季明景記得,它們就是真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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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經紀公司的時間約束,文斯也不是天天都能接到活兒,所以閒暇的時候他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他和從前的同學都有聯係,但沒告訴他們自己的近況,隨著年歲增長際遇相左,大家都漸漸有了各自的生活,拖家帶口滋潤幸福。

不知什麼時候,文斯成了落單的那個,但他一點都不著急,還保持著和上學時相同的習慣,會去公共圖書館看書,會帶拍拍去爬山,春夏秋冬都不落下。

季明景陪著文斯,唯一見證他從明朗稚嫩的二十歲,經曆摸爬滾打後褪去鋒芒隱去棱角,被迫成長為穩重堅毅的二十八歲。

親眼見他從開始的躊躇滿誌到後來的心灰意冷,再到最後的奮不顧身飛蛾撲火。

他全部都看到了,他的進階與蛻變,頑強和挫折,既有蒲葦堅韌,又如磐石不移。

文斯真的跟他很不一樣,季明景知道自己其實很懦弱,他人生裡最不可能出現的兩個字就是“反抗”,而文斯卻一直沒有停止反抗。

他們雖然看起來都是溫和的,但季明景被逼得沒有了自我,文斯卻始終堅守底線,他不接受什麼就會直接說出來,哪怕被抨擊被詆毀,摔得渾身是傷也不屈服。

他是他的小太陽,令人憧憬引人向往,如果可以,季明景真想護著文斯,讓他不必經曆風雨,永遠都是二十歲時最純粹明亮的樣子,可惜……他卻碰不到他。

季明景從沒有哪刻,如此強烈地想要留在誰身邊,他甚至覺得,隻要這樣的生活能夠持續下去,哪怕一直碰不到,他都甘之如飴。

然而,僅僅這點渺小的願望最後也沒能實現。

當季明景親眼看到文斯從威亞上掉下來的那天,他拚命想留住的這個夢,到底還是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