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舉著的照明珠映襯觸前方幽暗狹長的地道。
這條路根本走不到頭。
謝卿禮在騙她。
她說不清自己什麼感受,心裡酸酸漲漲,難以言喻的情緒如蠶絲般逐漸裹成繭,眼眶也酸澀萬分。
係統安撫她:【先回去看他吧,他把你支走也是怕你擔心。】
雲念吸了口氣,轉身朝著來時的路奔去。
來時花了半個時辰,回去隻用了不到一刻鐘。
朦朧的結界擋住了她的步伐以及視線,這是謝卿禮布下的,她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謝卿禮在結界內是什麼樣子。
雲念咬牙便要往裡闖,結界像團水般攔住了她。
謝卿禮在攔她。
他第一次攔她。
雲念氣他騙她,卻又擔心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那種對未知的恐懼夾雜著一
股說不出滋味的酸澀在心中發酵,一顆心被揪緊碾碎。
她拍拍柔軟似水的結界,厲聲含著結界內的人:“謝卿禮!讓我進去!”
結界一動不動。
雲念越發慌了:“我很擔心你,還很害怕,你讓我進去!”
結界依舊沒有動靜,頑強又牢固地擋在身前,將她與他分開在兩個空間。
“謝卿禮,你說過不會騙我的,說過會聽我話的!”
“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與我分開的,我自己在這裡真的很害怕,謝卿禮!”
雲念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直到嗓音有些微啞。
雲念收回了手,咬咬牙道:
“我真的要生氣了!你再不讓我進去,我就二天不理你了!”
結界波動一下。
雲念眸光一亮:“……你還不讓我進是嗎?一個月不理你!”
結界劇烈動了一下。
雲念壓低聲音威脅:“我現在真的很生氣,我說真的,你不讓我進去,我就走了,真的再也不理你了,我不要你了——”
結界應聲而碎。
雲念愣了。
倒在地上的少年虛弱睜開了眼。
他好像看不清東西,唇瓣翕動著說些什麼,雲念離他太遠並未聽清。
他掙紮著要站起身,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
雲念呼吸顫抖,那一刻連路也不會走了,幾乎是跌跌撞撞撲在他身邊。
“師弟,師弟。”
她抱起他,剛觸及到他的皮膚,刺骨的寒意將她吞噬淹沒,即使隔著衣衫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冰冷。
少年的睫毛和眉峰上結滿了冰霜,本就白皙的肌膚像是冷玉一般,瑩白但毫無溫度。
碎荊劍在虛空中佇立,劍意化為一根根銀線湧入謝卿禮經脈。
雲念從未見過這般陣仗。
她急忙運功為他療傷,靈力進了他的經脈後,卻像是一團雪融進了水麵,頃刻間化為虛無,什麼都不剩下。
明明知道沒有用。
明明早就知道她幫不了他。
她第一次有種絕望感,無論她做什麼,好像都沒幫過他,無法阻止他受傷,無法在他受傷時救他一命。
雲念呼吸刺痛,不管不顧為他輸送著靈力。
少年靠在她的懷中,鼻息間除了冷意還夾雜了一絲她身上的清香,耳邊是她一聲聲帶著哭腔但強裝鎮定的呼喚。
謝卿禮很想跟她說他無事。
彆哭,彆傷心,彆害怕。
張了張嘴,卻隻吐出一句:
“師姐,彆走。”
彆不理我。
彆不要我。
他抱緊了她的腰身,靠在她的懷中,用最後一絲靈力重新凝聚了個陣法,將她與自己困在一起。
意識再次墮入虛無。
謝卿禮昏昏沉沉,隻覺得冷的徹骨,骨縫滿是冰渣。
他聽到有人在喊他
,輕聲細語,溫婉柔和。
“阿禮……”
他擰著眉頭掙紮著。
“阿禮……”
刀劍聲,呼嘯的風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女子一聲聲帶著哭喊的呼喚。
“阿禮!”
“阿禮!”
謝卿禮驀地睜開了眼。
紅衣女子跪地抱著好似被嚇呆了的稚童。
她捧著他的臉,血跡斑斑的手在他的臉上映下指印,笑著對他說:“阿禮,你聽阿娘說,沿著這條路一直跑,會有人接應你的,你小姨的夫君是人皇,他能護你,你信阿娘!”
謝卿禮旁觀著眼前熟悉的一幕,低聲呢喃:“阿娘……”
而被女子抱著的稚童滿臉淚水,搖著頭哭吼:“我不走,我不走!”
謝卿禮爬起身跑過去,與那稚童並肩跪在一起。
他伸手想要觸碰眼前的女子,卻從她的臉頰穿了過去,隻觸碰到一團虛無。
有多久沒見過她了呢?
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好像要記不清她的臉了。
即使是夢,他也鮮少夢見她,隻能靠著那些模糊的記憶去回憶她
“阿娘……”
不知不覺間已經滿臉淚水。
女子並未瞧見他,隻看著小小的稚童:“阿禮!你最後再聽一次娘的話!娘求你了,快走!”
她推著稚童,聲嘶力竭吼著讓他離開,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砸落。
“阿娘,我不走!”
“你不走他們都白死了!你祖父,大伯,小叔,寧兒,柴哥,他們都白死了!連娘也白死了!”
“謝卿禮,我現在以門主之名命令你,給我走!”
“快走!”
謝卿禮跪地,淚珠大顆砸落。
他知道這件事的結局,嘶啞著嗓子求那孩子,一遍遍要去拖拽他的衣袍企圖拉住他:“彆走,彆走……”
那些人要的從始至終都是他。
他留下,阿娘隻要拋下他就能活。
抬起的手一次次從稚童的身體中穿過。
朦朧的視線中倒映出稚童奔跑的身影。
“頭也不回地跑!不許回來,不許回頭,不許看娘!”
謝卿禮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徒勞站起身,一遍遍喊著那紅衣女子:“阿娘,快走!”
“你快走,不要在這裡!”
“阿娘,阿娘!”
女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對他的哭喊無甚反應。
她抽出腰間的軟劍,眉眼肅重帶著凜然的殺意,安靜地等著即將到來的人。
直到一人踩著枯葉從密林中走出。
身量高挺,兜帽遮蓋了全身。
他隻道:“你以為傳信給皇族,沈敬派人能救走這孩子?”
女子眸無情緒:“不還有我在這裡嗎?”
兜帽人歪了歪頭:“你金丹半碎
,經脈重傷?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在化神期停留了幾十年,如何與我打?”
女子嗤笑出聲:“拖住你一時半刻不成問題。”
“我無意殺你,那孩子呢?”
“就憑你一個妓生的孩子,也配提我兒!”
兩道身影糾纏在一起。
都是劍道的大能,都下了死手。
謝卿禮的手數次從兩人的身軀中穿過。
這場打鬥其實勝負早已分出,謝卿禮清楚知道一個化神期在來者的手裡抵不過一柱香,可那女子卻足足撐了一個時辰。
憑自己半碎的金丹,被打的半死也始終攔在路中央。
謝卿禮從未如此絕望過。
他看著這一場虐殺,屢次想要替她攔下刀劍,可卻隻能看著赤紅的長劍穿透她的身軀,帶出汩汩鮮血和碎肉。
直到那女子力竭,被一劍刺穿肩胛釘在樹乾上。
謝卿禮目呲俱裂,奔跑著向前想要去抱她:“阿娘!”
耳邊的呼喊卻像是從遙遠的亙古傳來。
“師弟,師弟……”
“師弟,你看看我,師弟……”
“師弟!”
他忽地睜開了眼。
渾身都冷,冷的心肺都疼,可桃花香盤旋縈繞著他,溫暖的懷抱緊緊抱著他。
他茫然看著紅著眼詢問的少女。
他聽不清她的話。
滿腦子都是在碎荊劍境中,那兜帽人說的話。
——“謝卿禮,我捏碎了她渾身的骨頭。”
那人是這般說的。
被囚禁的那些年,那人也經常對他說這句話。
這是阿娘的結局。
他閉了閉眼,淚珠自眼角滑落,空前的冷淹沒了他,拽著他要將他沉入深淵。
他伸出手,顫顫巍巍撫向雲念的臉側。
那些死在他眼前的人,連屍體都無處可尋的亡魂。
那些被關在深井中暗無天日的日子,一遍遍經曆的噩夢,一日日被劃開的肌膚。
那些令他心魔纏身的血海深仇。
他抬起胳膊,努力仰起身子,虛虛抱住了她。
他啞著嗓子:“師姐,你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