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琴溪山莊十九(1 / 2)

阿禮。

她是這麼喊的。

皇後的眉眼醞釀著笑意,褪去了之前的麻木與絕望,整個人都明媚起來。

很漂亮,很溫柔。

這才應該是皇後的模樣。

雲念下意識隨著她的目光看向身後,少年就站在她身後,她半蹲著的姿勢需要仰頭才能瞧見他的臉。

他垂眼看著她們,長睫半斂,臉色隱匿在昏暗中看不太清,但能察覺出他的視線落在她們身上。

應該是落在皇後身上。

“阿禮,你長這麼高了啊。”

聲音繾綣柔和。

雲念終於知曉謝卿禮這些天為何會這般奇怪了。

他從進到琴溪山莊開始就很奇怪,毫無根據便咬定皇後被皇帝逼死,聽到皇後的事情後控製不住的情緒,那些莫名其妙的怒意、憤慨、殺意。

這些都隻是因為一點。

他認識皇後。

雲念站起了身,謝卿禮一直沒說話。

她微微仰頭看他,借著手中的照明珠與謝卿禮對望。

雲念問:“師弟,皇後在喊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聲線很平淡,沒有生氣,沒有驚訝。

謝卿禮微抿唇瓣。

皇後撐著牆站了起來:“阿禮,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眉眼彎彎走了上來。

來到謝卿禮身邊,冰涼的手撫上謝卿禮的臉頰。

少年身量很高,皇後費力才能碰觸到他的側臉。

謝卿禮沒有動。

沒有抗拒,沒有後退,安靜地任由皇後的手流連在眉眼,鼻梁,臉頰,一寸寸描摹著他的五官,似要透過他去看到什麼人。

“阿禮,你與阿姐長的不太像,許是像了你的阿爹吧?可惜我沒見過他,他與阿姐成婚之時,我已經死了。”

雲念看了過去。

阿姐?

對啊,她在夢境中聽到皇後說自己姓謝,謝卿禮也姓謝,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謝家,機關術第一,隻有南域謝家。

謝卿禮是南域謝家的人。

皇後是他的小姨。

“小姨。”

一直沉默的少年開了口。

雲念瞧見他彎了彎身,興許是怕皇後費力,他主動俯身方便皇後觸碰他。

皇後彎了彎眼,淚花湧現,抬起手揉了揉他的烏發:“你的名字還是我留的,當時我與阿姐說,若是男孩便叫卿禮,女孩便叫慕禮,阿姐竟真的記在心上,為你取了這個名字。”

“我出生未覺醒靈根,五歲時被拐,是程家救了我,我在那次事故中高燒,醒來後記憶有損,想不起來本家是誰,程家便養著我,直到十五歲那年被謝家找到。生恩固然重要,養恩也不能拋下,左右我隻是個普通人,遲早會天人五衰,索性留在了程家,謝家時常來看看我。”

皇後揩去眼角的淚花:“你進入琴溪山

莊之時我便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你的身上有墨翡玉,墨翡玉是當年我贈予阿姐的,她做成了龍鳳扣……”

皇後說著這裡停頓了瞬,看了眼他腰間的龍扣,又看向了雲念腰間的鳳扣。

兩塊玉扣可以合成一對,做工精致,雕刻的人花了不少功夫。

雲念敏銳覺察到皇後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樣。

有點……戲謔?

雲念:“?”

什麼意思?

皇後笑著搖了搖頭,少年也看了過來,眼底的情緒有些複雜。

雲念:“……是我臉上長了花嗎?”

皇後笑道:“雲姑娘本身便是朵花。”

謝卿禮:“嗯。”

嗯。

又嗯什麼?

雲念隻覺得這兩人都奇怪的很。

她現在也沒時間在這裡聽他們說這些,外麵流花宴早已經開始,江昭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雲念不覺得靠他們留下的那兩個假人能瞞過傀儡師,撐死也隻能拖延一段時間。

她開門見山問:“皇後,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皇後垂了垂眼,輕歎一聲:“我知道一切。”

雲念:“我們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這裡,外麵亂成一團,皇帝和傀儡師馬上要動手了,而我們還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這裡還埋著一個天罡萬古陣,陣眼我們也並未找到——皇後?你怎麼了?”

雲念的話還未說完,皇後猛地咳嗽起來,臉色漲的通紅。

離她最近的少年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臂,“你怎麼樣?”

他作勢便要為皇後查看經脈。

皇後推開了他的手。

她彆回頭捂住嘴,或許謝卿禮看不到,但雲念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吐出的鮮血,順著指縫溢出,落在地上濺開。

濃重的血腥味混著清淡的雪蓮香悠揚擴散,幽閉的石室內都是這股味道。

謝卿禮不是傻子,修士的五感敏銳,他能聞到血氣。

他不顧皇後的反對,修長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強大洶湧的靈力自她的經脈中湧入。

越深入,少年的臉色便越陰沉。

雲念小聲問:“怎麼了?”

皇後將手腕從謝卿禮手中抽出:“阿禮,沒用的。”

她擦去下頜的血跡,雲念將絲娟遞過去幫皇後擦乾淨掌心的血。

“多謝雲姑娘了。”

雲念沒說話。

謝卿禮的眸底有些紅,呼吸微微淩亂。

“阿禮。”皇後道:“彆難過,小姨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如今我還能見你一麵,便已經滿足了。”

雲念和謝卿禮都看著她,周圍的氣壓低沉,無形的死寂漸漸侵染了每一個人。

皇後突然壓低聲音:“姑娘,阿禮,琴溪山莊不止有沈敬和席玉,那個人也在。”

雲念忽的看了過來:“什麼?”

“那個人,殺了阿姐

,囚禁阿禮,滅了南域謝家的人。”

是那個戴著兜帽的黑衣人。

雲念在聽霜劍境中見過他。

她驚愕到聲線不穩:“他也在這裡?”

皇後看向角落裡躺著的人。

徐從霄垂著頭靠坐在角落,雙臂被用縛靈繩緊緊捆著沒有反應,也不知是不是昏了過去。

“你們這位師兄便是那人帶過來的。”

雲念喉口一陣乾澀。

皇後:“我死後身體逐漸腐爛,無論席玉和沈敬想了什麼辦法都留不住,但十年前我卻突然在玉鐲中醒來,醒來後便看到了自己的身體被重塑,你們當真以為席玉和沈敬有這般大的本事嗎?”

“極北冰蓮在這世間早已絕跡,席玉卻能在魔域尋來一株,是誰告知他的?”

“這天罡萬古陣的所有記載當年已經被裴淩燒毀,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有人在背後推動這一切。

皇後道:“我不知他和沈敬以及席玉存在什麼合作,但一定與你有關。”

從一開始這就是場雙向的合作。

兜帽人幫助皇帝和傀儡師找到極北冰蓮,複活這具身體,卻騙了皇帝和傀儡師,讓他們以為皇後的神魂被重塑了,其實這些年那些血滋養的隻有這具融合了極北冰蓮的身體。

而兜帽人有什麼事情需要皇帝和傀儡師幫忙,大抵與謝卿禮有關,於是雙方一拍即合,布下這樁跨越了十幾年的大局。

這次的琴溪山莊設宴,從一開始就是衝著他們兩人來的。

雲念的眉心微蹙:“可這與我師兄有何乾係?”

皇後邁動步子來到徐從霄身邊,她回身示意雲念和謝卿禮過來。

待兩人走上前後,皇後指著徐從霄道:“雲姑娘,你去探探他的識海。”

雲念蹲下身搭在徐從霄眉間。

係統感慨出聲:【這可是你大師兄啊,你師父念叨了十五年的人。】

十五年了。

在外人眼中,徐從霄“死”了十五年。

竟然沒死。

雲念扣上他的手腕,靈力沿著他的經脈遊走。

越深入,她的臉色越冷。

她收回了手。

【怎麼了?】

係統很少見到雲念有這般生氣的模樣。

柳眉緊擰,一雙眼裡滿是怒意。

“你看出來了嗎?”

皇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嗯。”

而謝卿禮不知何時也已經單膝蹲下,與她並肩看向靠坐著的徐從霄:“我方才在外邊也探過大師兄的識海,大師兄的識海混亂,嚴重受損,像是被人生生攪碎。”

識海更像是修士的另一個心,是精神的彙聚之地。

正常人的識海中仿佛有千萬根絲線,雖然錯綜複雜,但交疊有序,各不打擾。

徐從霄的識海紊亂,宛如一團亂麻。

識海崩成這樣,

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受罪。

精神嚴重崩潰,說不定哪一天便走火入魔了。

誰的手段這般殘忍,這比之萬箭穿心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卿禮:“他並不想殺大師兄,隻是想控製他成為自己的殺戮工具。”

雲念隻覺得荒謬:“若是控製修士,有千萬個法子,下蠱豈不是更好,何必要用這種法子,識海破碎的修士是有很大幾率入魔的,若大師兄真入了魔,那人要如何控製他?”

“師姐。”謝卿禮抬眸,“你有沒有想過,是他不得不這般做?”

雲念一愣。

被他的話一撞,突然便反應過來了。

識海不僅是精神力的彙聚之處。

還是存儲記憶的地方。

就算是下蠱控製他失去神智,雲念和謝卿禮依舊可以搜魂看到徐從霄的記憶。

但若是識海被攪碎,記憶會被儘數銷毀,就算是搜魂也什麼都看不出來。

“大師兄發現了不能被發現的東西。”

凶手不想這些被公之於眾,也不舍得殺一個化神後期修士。

於是隻能攪碎他的識海,將他的記憶銷毀,控製他的神智為自己所用。

空氣沉悶,雲念再看向徐從霄時,心底說不出什麼滋味。

她對這位大師兄其實沒什麼感情,畢竟沒有見過麵,原書中關於他的劇情也很少,多是從扶潭真人的口中說出。

但她拜入踏雪峰五年,扶潭真人便念叨了五年,就連清冷高傲的四師姐提起大師兄,也會軟了姿態。

徐從霄身兼玄渺劍宗刑律司執事一職,長相粗獷,不笑的時候有些駭人,看似古板嚴厲。

實際上隻要私底下撒個嬌認個錯,他一準放水,對待弟子們頗為照顧。

大道堅定,七十五歲便悟了劍心,一百歲入化神,隻差一步便能步入大乘。

扶潭真人找了他十五年,時間長到,雁平川這個地方已經成了踏雪峰提起來便會沉默的存在。

刑律司執事一職一直為他空著,即使魂燈已經熄滅,隻要沒找到屍身,所有人都不認他死了。

這麼一個心向大道前途坦蕩的劍修,本來應該在修行路上順遂,成為拯救黎民百姓的人。

卻被人生生碾碎識海,像個傀儡玩具一般毫無意識地活著,成為他人的殺戮工具,雙手或許沾滿鮮血。

雲念呢喃道:“……大師兄這般純善的人,若清醒過來後會瘋吧……”

誅心比殺人更具毀滅性。

讓一個濟世救民的劍修成為與妖魔等同的孽障,滿手無辜鮮血,摧毀他的道心,比殺了他還令人難以接受。

少年覺察出她低沉的情緒,輕聲安撫道:“師姐,既然找到了大師兄,一切便還有挽救的機會。”

畢竟徐從霄沒死。

沒死,便能救。

雲念深呼吸,緩了緩有些鬱結的心情。

她問皇後:“您說師兄變成這樣是因

為那兜帽人,師兄究竟是發現了什麼,才會落得個這般結局——不,不對。”

雲念忽然想起係統之前與她說的。

徐從霄本來是要去南泗城除妖的,卻不知為何來到了雁平川。

係統補充:【難道……是追著那兜帽人來的?】

興許還真是。

那兜帽人是個組織,當初在南泗城外的不舟渡抓了僅剩的三隻金尾鶴。

近一百五十年間頻繁有劍修失蹤,最早的失蹤案就發生在南泗城,有目擊者稱抓人的凶手身上戴著刻有金尾鶴的令牌。

一切都與南泗城聯係起來。

徐從霄當時身肩重擔奉命前往南泗城捉妖,不可能毫無理由擅離職守,跑來雁平川除妖,說明他是發現了什麼嚴重的事情,嚴重到比躲在南泗城的那隻妖威脅更大。

【會不會與劍修失蹤案有關?這件事與那兜帽人有關係,而你師兄除妖之時意外發現了真相,便追著來到了雁平川……】

然後……

就成了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而且……

雲念看向謝卿禮和皇後。

兩人都沒言聲,兩雙烏黑的眼眸安靜望著雲念。

雲念問:“南域謝家到底在哪裡?”

她直勾勾盯著謝卿禮的眼睛。

謝卿禮垂了垂眼,道:“南泗城。”

果然,果然在南泗城。

南域謝家。

當世機關術第一的大家族,建派已經五千年,比裴淩的裴家還早,是當之無愧的元老世家。

但門生並不興盛,南域謝家之所以能存在這麼久,實際上與他們隱居的生活方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這幾千年他們很少出世,也無人知道他們藏在哪裡,隻知道南域謝家在南方,想請他們幫忙做機關需要提前到指定的暗樁留信,而且謝家接單全看心情,他們不缺錢,興許百年才接一單。

這麼一個隱居的世家,上一次在江湖上露臉還是三百年前,原來……已經滅門了嗎?

雲念胸口堵的慌,這一樁樁事情壓的她喘不過氣,有一隻手在背後布局,而他們竟不知不覺早已入局。

“師姐,你彆害怕,我會保護你——”

“你難道不該保護你自己嗎?”

雲念聲線陡然升高打斷了他的話。

少年一言不發。

“我麵對的敵人隻有皇帝和傀儡師,可你不一樣,你知道那兜帽人的身份嗎,你知道他的修為多高嗎,你知道那組織有多少人嗎,你知道他還布了什麼樣的局嗎,你知道他在琴溪山莊的哪裡嗎?”

雲念一句接著一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為何要害你,你躲了這麼多年,在你弱小時候他都沒出手,偏偏等你進入翠竹渡得了裴淩前輩的指點,取了天下第一名劍碎荊,修為更上一層之時才出手。”

“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說明他也是剛發現你的身份,就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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