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鋒凜然呼呼作響,聲勢駭人,又是一劍劈向少年的肩膀。
鮮血順著刀口湧出暈染在白衣之上,白與紅的對比刺目,謝卿禮側首看了眼肩上的傷,神情平淡毫無反應,仿佛渾身是傷的不是自己一般。
麵前戴著兜帽的人腳下滴著鮮血,緊緊捂著腹部,血水從指縫中溢出慢慢擴散,麵具下的薄唇泛白。
他受了傷,卻比少年的傷要輕。
比起他,謝卿禮麵色蒼白如紙,大量失血令他元氣大傷,過度使用殺戮道帶來的後果嚴重,少年的眉和長睫上凝滿了冰霜,整個人像是從漫天大雪中走來披了滿身霜花。
他的白衣遍布刀口,每一道傷都深可見骨,傷口處還往外冒著詭異的黑霧。
戴著兜帽的人勾了勾唇:“這麼多年不見了,你還真是越來越厲害了,以往的你可是被我踩在腳下都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天賦果然是隨了你那天下第一的爹,隨便修煉修煉都能比上旁人幾百年才能達到的境界。”
謝卿禮麵無表情:“你也是一點沒變,還是這麼不要臉,除了下毒還會乾什麼?”
黑霧不斷從他的傷口中擴散出來,任憑他如何用靈力堵塞都無用,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血水流出染紅了他的白衣,粘膩的血漿貼在身上,刺鼻的血腥味讓他惡心。
“我不該跟你廢話的,你真的很礙眼。”
少年提劍迎上前去,又與兜帽人打在一起。
在兩位劍道大能的威壓震懾下,周圍的石壁上已經爬滿裂紋,整間石室不斷搖晃震動著,隻要再有最後一擊這裡便會倒塌將兩人掩埋。
“謝卿禮,你這麼急著殺我是為了去救那小姑娘?唔,雲念,是叫這個名字吧,名字還挺好聽。”
“閉嘴!”少年的音量忽然加大,“你算什麼東西敢提我師姐的名字!”
兜帽人還是不依不饒地挑釁:“提起她你就這麼生氣啊,看來是真的喜歡,你喜歡她嗎,我瞧著她也挺護你的,原來你們是這層關係啊……”
他的尾音拉長意味深遠,謝卿禮這般了解他的人立刻便明白了他在打什麼主意。
少年的眼霎時間暗紅,陰冷著聲音道:“你敢動她一根頭發,我今日必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骨,捏碎你的神魂。”
兩人在偌大的石室內打鬥,彼此下了死手。
唯一的區彆便是少年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命門是否暴露,鐵了心要儘快殺掉眼前的人。
“你和你爹你娘一樣,本來我的計劃不會這般順利的,但你爹你娘,包括你,你們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太多軟肋。”
“閉嘴!”
“你爹當年為了護懷著孕的你娘死在生死境,天下第一劍修便這般隕落,至今屍骨都尋不回來。”
“滾!不準提他!”
“你娘懷著你中了我的毒,為了生下你,她將毒都轉移到自己的身上,用半顆金丹保你平安出生,至此修為停留在化神
再未前進一步,最後死在我手中,她死之前渾身的骨頭都碎了,也不肯說出你的一絲下落,讓我找了你一月呢。”
少年的眼睛越來越紅:“你該死!”
“嘖,這麼生氣啊。”兜帽人輕佻道:“你爹死之前把渾身的修為都渡給你娘,你娘又渡給了當時隻是個胎兒的你,否則你以為你為何能十年修至渡劫,你的成功踩在你爹娘的屍身上,他們都是為你而死。”
少年喘著氣,命門越露越多,打法已經隱隱失控。
“柴家、裴家、謝家,三大家族因你而滅門,一萬三千條人命,其中不乏新出生的嬰孩、剛成親的新婚夫婦、初初為人父母的夫妻,你怎麼走在哪裡都有人死呢?真是個災星啊。”
“我讓你閉嘴!”
謝卿禮飛身上前,劍意凝結成卷紋纏繞在碎荊劍身上。
他身上的殺意越來越濃。
兜帽人橫劍擋之,笑意越發深厚:“謝卿禮,你猜雲念今日會死嗎?”
少年的劍一頓。
來者借機直接捅穿了他的腰腹,擰著劍將血窟窿越攪越大,愉悅又欣賞地看著他的血淅淅瀝瀝落下。
“席玉應當已經要布陣了,我知道他舍不得沈之硯,但在沈之硯和程念清中,他一定會選程念清,因此雲念今日必死。”
少年的呼吸顫抖,瞳仁微微收縮。
“謝卿禮,你可知我們為何會查到雲念身上,因為你布下的那通往翠竹渡的陣法,讓她進了翠竹渡,遇見了裴淩,覺醒了劍心,拿到了聽霜劍,與你一起在仙門揚名。”
“沈敬一查,便發現了她與程念清的魂印相契,自然便選擇了她啊……”他說,“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你讓她意外進了翠竹渡,否則沈敬和席玉根本不會注意她。”
“你就是個災星,對你好的人都會死,你留不住他們,你隻會給他們帶來災禍。”
災星。
你就是個災星。
謝卿禮看不清眼前的人,他赤紅的劍在他的腰腹中旋轉,絞碎了他的內臟帶出殷紅潺潺的鮮血。
不知是失血太多還是中毒過深,他的眼前一片血紅,脊骨中的東西在作祟,叫囂著想要衝破他的束縛控製住他,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
他想要調動經脈逆行去壓製住它。
他渾身都冷,又疼又冷。
那些冷意中夾雜著些莫名的恐慌。
因為他留下的通往翠竹渡的陣法,雲念意外闖入了翠竹渡,遇見了裴淩,覺醒了劍心,與他一起揚名。
他明明沒有想拉她入這趟渾水的,他從始至終隻打算以自己為引。
可為何讓她被沈敬和席玉盯上了?
她今日的遭遇都是因為他。
是因為他。
眼前戴著兜帽的人在獰笑,他的臉逐漸模糊,虛化,破碎。
隨後又重建,清晰,變成了另一張臉。
她穿著一身青衫,白嫩的臉上是清麗的五官,明眸皓齒,以往
總是笑盈盈望著他的雙眼淌滿了淚水。
她的身上都是血,柳眉緊緊擰起。
哭著喊他。
“師弟,我好疼。”
“師姐……”
他的眼淚也跟著落下,心疼到無法呼吸,喉嚨堵著什麼東西,吸氣間都是刺骨的痛意。
“師弟,都怪你……我討厭死你了……”
她委屈又疼痛,眼中帶了恨意。
怨懟、痛恨、後悔。
“彆這樣看我……不要這樣看我……師姐,師姐……”
他跌跌撞撞想要上前去抱她,想要留住她,想要求她能不能不要這樣看他。
可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柄長劍,她忽然厲聲道:“是你害我變成這樣,我殺了你!”
她哭著重重刺進他的心口,隻消再往左一點便能刺穿他的心窩。
謝卿禮似是沒有痛覺,他迎著她的劍上前。
“師姐,你疼嗎,你疼嗎師姐……對不起,對不起……”
他落著淚,喘著氣顫抖著身體,張開雙臂想要擁她入懷,劍身越來越深入,直到刺穿了他的胸腔,露出來的劍尖往下滴著血。
一身黑色兜帽的人笑著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握劍的手越發深入,壓著嗓子還在說:“你是個災星,我好後悔認識了你……你怎麼不去死?”
少年已經失了神智,越走越近,唇瓣顫抖著:“那你殺了我好不好,你彆哭,你彆哭師姐……”
兜帽人垂下的左手翻起,掌心醞釀出磅礴的靈力,隻要他再往前一步便會直接廢了他的經脈。
他的眼底笑意濃厚,仿佛看到少年狼狽的模樣後是件多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再往前一步。
再走一步,謝卿禮。
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他笑的臉上的麵具都在顫抖,十年的尋找就為了今日,他如何能不開心?
輸的人永遠都會是謝卿禮。
而他,會是永遠的贏家。
少年無知無覺來到了他的身前,兜帽人舉起了手。
最後一步……
謝卿禮抬起了腳,兜帽下的唇瓣在翕動抖著。
最後……
轟——
有什麼東西在身邊炸開,頭頂的巨石轟然朝他砸下,一抹藍影飛速閃過,拽著眼前已然入魔的少年迅速後退。
赤紅的長劍自少年胸腔內穿出,冰涼的鮮血迸濺在他的臉上。
滿屋的巨石在此刻落下,將他轟然掩埋。
“不——”
他怒吼著想要追出去,整間石室徹底倒塌,而身穿藍衣的女子抱著那白衣少年在最後一刻衝出了石室。
隻餘他被砸在數不清的巨石下。
蘇楹扛著謝卿禮跑著,在石室坍塌的前一刻衝了出來。
她聽到了身後不甘的怒吼,也不認為這倒下的巨石能困住他多久。
她停下腳步,染著斑
駁血跡的手在虛空中靈活畫著什麼。
“萬斤頂,現!”
她一連打了幾個陣法,靈力消耗太快,確保能困住那人起碼一炷香後扛著謝卿禮逃也似的離開。
少年似乎陷入了夢魘,眼角都是淚水,低聲喃喃著什麼。
蘇楹湊近才聽出他在喊什麼。
“師姐,彆哭……彆哭……”
蘇楹當然知道他喊得是誰。
她忍住劇烈疼痛的心口,費力支撐著少年高大的身形,帶著他沿著地道死命跑著。
“謝師弟,雲師妹不在這裡,你快清醒過來我們去救她!”
謝卿禮的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周身濃重的血氣已經掩蓋住了他身上的竹香。
蘇楹滿臉淚水,巨大的恐慌已經讓她無法保持鎮定:“謝師弟,我真的需要你,阿昭重傷瀕死,雲師妹不知所蹤,你醒醒,你幫幫我好嗎。”
“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雲師妹在等你!你說過會保護她的!”
少年喊著:“師姐……彆不要我……”
蘇楹有些崩潰:“她怎麼可能會不要你!她那麼喜歡你,她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你知道嗎!”
“雲念不會不要你,無論你在哪裡,她都會找到你,她怎麼可能會不要你!”
像是直擊靈魂。
“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謝卿禮的耳畔又回響起了她的話。
手腕上的紅繩上纏繞著絲絲縷縷的微光,沿著他的經脈湧入他的識海,遇到那些作祟的東西後小心地清理著那些東西。
謝卿禮長睫微顫。
眼前滿身是血的女子在一瞬間化為一縷飛煙。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臉。
她的眼眸彎起如同月牙,眸光亮如繁星,頂著刺眼的光將一根紅繩係在他的手腕上。
“謝師弟,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她說話時候像個傲嬌的小貓,下頜微揚特彆可愛。
隨後畫麵又一轉,昏暗幽深的地道內,他靠在她的頸窩,她攬著他的肩。
她說:“因為我們對彼此很重要,所以我們為彼此付出一切是值得的,我永遠不會後悔。”
她說過她不會後悔。
她也說過不會不要他。
她不會因為意外被卷入這趟渾水而厭惡憎恨他。
因為他對她很重要。
是那人在騙他。
雲念不可能恨他。
蘇楹的心口越來越疼,呼氣多吸氣少,地道中除了兩人紊亂的腳步聲,隻剩下她淩亂粗重的喘息。
靈力在救江昭和謝卿禮時已經用完,她身子骨太弱,扛著謝卿禮這麼高大的少年郎越來越吃力。
一炷香已經快到了,她的陣法困不住那人的。
蘇楹咬牙,將謝卿禮滑下的頭往肩上推了推,正要帶著他繼續逃跑之時——
殺意自身後逼近,渾身的汗毛倒立,
全身每一處感官拉響警報。
她下意識壓著謝卿禮滾到在地,飛來的長劍越過兩人直接釘在身前。
隻差一點便能將兩人攔腰砍斷。
蘇楹掙紮著起身。
清脆的腳步聲像是踩在心尖,越來越近,地道深處走出來一人,身影被兩側的照明珠拉的很長。
兜帽很長裹住了他全身,隻能瞧見挺拔寬廣的身形像堵牆一般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