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那刹那以為那人騙了他。
明明天罡萬古陣開了,這種專克劍修的邪陣一旦打開,雲念的劍應該下意識畏懼,為何她明明扔了本命劍,可虛空中卻出現了一柄更大的聽霜劍。
“沈敬,你身為人皇,與宗門們交好,承受著宗門們的保護,卻又背地大肆屠殺修士,做這些有悖人倫的事情,罪業深重,那今日就下去給他們賠罪吧。”
劍身劈斬而下,虛空中縱橫交錯的紅線儘數繃斷,懸浮在空中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落地,濺起地麵厚重難聞的蛇血,原先籠罩的詭異邪佞的陣法忽然消失。
他的大腦好似被人打了一下,混混沌沌一片空白。
“不,不……”
他呢喃著:“不,不要……”
他終於回過神了,他怒吼著:“不要!”
雲念道:“噬魂蠱換魂需要特殊的陣法維持,席玉在下方還魂,你便在上麵布陣,用這些修士的精血維係陣法,琴溪山莊金丹修為的修士已經被你們替換喂給皇後吸血了,剩餘的修士便被你下了昏睡的毒,被那人帶來的蛇麻痹運到這裡供你維係噬魂蠱需要的陣法。”
她說的一切都對。
雲念“嘖”了聲,頗為嫌棄道:“你這人怎麼總逮著一批人薅羊毛,金丹的修士被殺了,剩餘的修士你也殺了?太貪了吧。”
係統糾正道:【他們還沒死,隻是被麻痹了,嚴謹些。】
雲念不動聲色在腦海裡回它:“再晚來一會兒他們就真的成木乃伊了,你彆抓bug。”
皇帝氣到渾身發抖:“給朕抓了她,來人,來人!”
數百具傀儡一躍而上朝中央站著的少女撲去,纖細的身影在一瞬間被淹沒在傀儡之中。
與此同時,虛空中落下成百人,皆身穿黑衣手執各類武器。
長刀、折扇、綾羅……唯獨沒有劍,
來的修士沒有一個劍修。
“給朕控製住她!不許殺她!”
“是!”
修士們抱拳應聲,揮動武器便朝被淹沒的少女湧去。
皇帝在此刻跌跌撞撞跑下樓。
他跑的很快,中途甚至還摔了兩下,很快爬起手腳並用朝角落裡坐著的人撲去。
她就坐在那裡咳嗽著,鮮血不斷湧出,身前已經淌了大片的血。
而她身邊的錦衣青年昏睡著,對她的咳嗽熟視無睹。
他幾乎是撲了上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她:“阿清,阿清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他哭著喊著,高大的人泣不成聲,望向皇後的眼神支離破碎。
他像是走投無路的野獸,淚水洶湧砸下,不管身邊肮臟腥臭的蛇血,不管一陣陣的打鬥聲。
懷中的人一直沒說話,陣陣咳嗽讓她渾身無力,連掙紮的力氣都沒。
“阿清,阿清我好想你,阿清——”
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陣強烈的爆破聲,像是有什
麼東西被擊飛,隨後是一聲接著一聲的哀嚎。
一根樹枝在此時刺穿了他的後心。
他吐出大口鮮血,卻還是死死抱著懷中的人。
一隻手拽住了他的後領,猛力無法抗拒幾乎是將他從皇後身上撕扯下來。
她將他重重摔在了身後的地上。
滿地的蛇血迸濺落在他的身上,將他今日刻意收拾好的儀容破壞,華貴整潔的衣裳也染了大片的血。
他沒空管自己,掙紮著要朝對麵坐著的皇後爬去:“阿清,阿清!”
少女迎著月色走來,烏發淩亂,腰間的深藍腰帶隨風飄舞,垂下的一截蜿蜒出柔美的姿態。
她的身後倒了大片的傀儡,皆都被齊齊斷首。
他帶來的那些修士哀嚎倒地,雙腿以扭曲的姿態垂落。
她打折了他們的腿,卻並未殺他們,隻是暫時讓他們喪失行動能力。
而她身後的虛空中,那柄巨大的劍漸漸縮小,不斷分化。
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
十幾柄細長的劍佇立在她的身後,隨著她的走動逐漸逼近他。
皇後並未看皇帝。
他卻掙紮著想要去夠她。
“阿清,阿清!”
一柄長劍直接穿透了他的左臂,將他釘在地上。
他痛到顫抖,額上的汗水滴落,伸手便要去拔劍。
又是一柄劍穿透了他的右臂。
隨後是左腿,右腿。
他整個人被釘在地上。
雲念踩著遍地血水走來。
她聽著他的哀嚎,聽著他痛苦地喊著皇後的名字。
她垂首冷睨著他:“你想去碰她,不覺得自己很臟嗎?”
皇帝赤紅著眼,毫無高高在上的人皇模樣。
“阿清,阿清你看看我……阿清……”
皇後始終彆著頭沒看他。
仿佛看他一眼都嫌臟。
那些刻意被他忽略的事實終究還是以最狼狽的形式揭露。
她對他早已沒了愛,在很久之前就沒了。
這些年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雲念冷嗤:“你裝什麼深情,皇後是謝家的人,謝家的滅門不是你間接——不,嚴謹點,你推動的。”
她忽然冷了臉,神態像冰封了百年的堅冰:“你並未出兵援助謝家,將謝家的布防告知浮煞門,致使謝家慘敗。”
“你帶人殺了皇後的大哥,席玉殺了皇後的爹娘,那人殺了皇後的阿姐,你讓她一無所有,卻又祈求她放下一切愛你。”
“你是左臉皮揭下來貼在右臉上了嗎,一邊厚臉皮一邊不要臉。”
“你懂什麼!”皇帝突然怒吼,“我愛她,我愛她啊!”
雲念忽然笑了:“你真是跟席玉待久了,說的話都一樣。”
她歪了歪頭:“讓我猜猜你要說什麼,因為你愛她,所以你才做了這一切,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
複活她,你不能沒有她。”
她半蹲下身湊近皇帝,“你愛她,所以她也得愛你,縱使你殺了她的家人,讓她變成這副嗜血的怪物,因為你愛她所以她就得放下一切跟你幸福美滿在一起?”
“她失去的不過是親情,可你失去的是愛情啊。”
皇帝的唇瓣翕動,一邊是疼的,一邊是恨的。
他惡狠狠道:“閉嘴!”
雲念還在說:“可她是個人,人跟動物最大的區彆就是人有情感,有認知,你滅了人滿門還變態地渴望她跟你在一起,你要不要照照鏡子?”
“憑什麼呢,憑你是皇帝,憑你那惡心的愛?年紀這麼大了長點腦子行嗎?”
皇帝掙紮著,劍身將傷口越滑越大滲出汩汩鮮血。
他的脖子漲的通紅:“我隻是想讓她活過來!”
他仰頭看皇後:“阿清,阿清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皇後看了過來。
皇帝一喜,連身上的傷也忽略了,忙堆著笑小心翼翼道:“對不起對不起阿清,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救謝家的,我隻是想救你——”
“你為什麼想救我呢?”
皇後的聲音很輕。
她已經要說不出話了,這具身體被用邪術養了這麼久,她隻是人身,體格並不強健,早就要支撐不住腐敗了。
興許是回光返照,她如今有了些力氣。
體內的母蠱不知為何很久都沒動靜,她猜測是她的神魂已經弱到母蠱都不屑吸取了。
皇後慘笑問:“你為什麼要救我呢?我是因何死的?”
“阿清……”
皇後一邊咳血一邊道:“我是被你逼死的,你將我囚禁在深宮,我生了心病,你覺得人在那種環境下能活下來嗎?”
“你瞞著謝家我的消息,裝作我們感情還好的樣子,一直到我死,謝家都不知道我們早已離心。”
“我阿姐信任你,將謝家的布防交給你,你卻反手賣了謝家,對阿禮置之不理,害他被抓走囚禁廢了經脈。”
她忽然吐出大口鮮血,劇烈的咳嗽讓她的臉上身上都是血。
“阿清,阿清!”
雲念幾步上前,掌心貼在她的後背輸送靈力。
皇後沾血的手卻握住了她,輕輕將她推開。
她笑得很溫柔:“雲姑娘,彆浪費靈力了,留著去救阿禮吧。”
遠處激烈的打鬥聲隱約,是謝卿禮和那人,他們還在打。
雲念微抿唇瓣沒有說話。
皇後摘下手腕的玉鐲,拉過雲念的手。
玉鐲被緩緩推進雲念的手腕。
皇後垂著眼,神態異常溫和:“作為阿禮的小姨,我也沒有什麼能給你的,墨翡玉是玄玉,這鐲子有溫養經脈的功效,你戴著它,以後要好好的。”
雲念下意識推拒:“我不能要!”
“聽話,戴著吧,這是我以阿禮小姨的名義給的。”
皇後笑得意味深長,雲念根本看不明白,謝卿禮小姨又怎樣,她也不能收啊!
皇後不等她推拒,撐著身體站起了身。
她搖搖晃晃朝被釘在地上的皇帝走去,拒絕了雲念要扶她的手。
她走的很慢,但步伐很堅定。
“阿清,阿清……”
皇後忽然跌坐在他眼前。
皇帝伸著手想要去碰她,可四肢都被雲念釘著,每動一下都是鑽心的疼,根本掙紮不動絲毫。
“阿清,讓我抱抱你,阿清……”
他求著她,這場景與席玉死前一模一樣,她隻覺得想笑。
她問:“天罡萬古陣的陣眼在哪裡?”
皇帝閉口不說。
皇後直接拔出玉簪橫在脖頸:“你說不說!”
“我說!我說!你放下簪子!”皇帝怒吼,“兩個陣眼一個在後山祠觀,另一個呈地卦位對稱。”
皇後又問:“沈敬,那人為何與你合作?”
雲念也豎起了耳朵。
皇帝和傀儡師與那人合作,是為了借他的力量複活皇後。
可那人與皇帝為何合作呢?
“沈敬?”
皇後將玉簪往脖頸裡推了一分
皇帝急道:“他知道謝家信任我,想借我的手騙來謝家布防,因此你死後的那幾年,我依舊與謝家交好,對謝家頗為照顧,謝鳶放心將布防圖交給了我,我和席玉帶兵……和浮煞門一起滅了謝家。”
“並且,他想借我抓住謝卿禮,他知道謝卿禮一定會來找我為你報仇,倘若謝卿禮知道你的屍身尚未安葬,定會想辦法接你出來,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在乎你。”
他不敢看皇後,皇後太安靜了。
她垂首看著他,目光毫無波瀾。
他有些心慌,下意識喊她:“阿清——”
“去死,你去死!”
她忽然發狂。
她拔出釘在皇帝左臂的長劍,一劍又一劍地捅著眼前的人。
“你去死!你們都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啊!”
“沈敬,你去死!”
一劍又一劍,她整整捅了七劍。
鮮血呈血柱狀迸濺,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她哭著喊著捅著他。
“啊!去死啊!你們都去死!”
雲念並未阻攔她,安靜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看著她發狂。
皇後終於脫力,她咳嗽著吐出大口鮮血,伏地嚎啕大哭,哭聲響亮絕望。
“阿爹,阿娘,阿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皇帝的胸前全是血窟窿,今日精心穿上了兩人初見的衣衫,可如今也已經不成樣子。
他的鼻腔被血水堵住難以呼吸,視線渙散卻還是企圖看向皇後。
他的聲音很低:“阿清,彆哭……彆哭……”
他隻有左臂能動,
僵硬抬起左手想要去碰她。
“阿清,彆哭,彆哭……”
皇後動不了,雲念上前幾步在皇帝觸碰到她之前將皇後拉向了身後。
他的手碰了個空。
他固執伸著手想要最後再觸碰她:“阿清,阿清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皇後無力跌在雲念懷裡,背對著皇帝哭的撕心裂肺。
她不肯回頭。
也不會再為他回頭。
他疼的意識不清,失血太多,又沒有修為支撐,大腦逐漸混沌,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死不要緊,可他的阿清還沒活。
他求著她:“阿清,你能不能看看我……”
就算是恨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