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潭真人費力抬劍想要殊死一搏。
他不能死在這裡,他的弟子還在南泗城,他們麵對著生命的威脅,他還沒將查到的東西告知他們。
他得去救他們。
可抬劍的力氣都沒有,曾經驕傲肆意的劍修在這一刻宛如個廢人,隻能看著赤紅的劍裹挾著殺氣朝他的命門刺來。
從霄,阿舟,阿昭,見悠,晚晚,念念,阿禮。
他的七個弟子。
他還沒將一身修為都教給他們。
他從始至終都隻想將所學的劍法教給他們,不指望他們成才,能有自保的能力便可。
可到最後也沒做到。
扶潭真人大口大口吐著血,雜亂的胡須上都是自己吐出的血漿,視線模糊隻能感受到死亡的威脅朝自己逼近。
一點一點。
近在咫尺。
到了脖頸處。
錚——
是刀劍相碰的聲音。
熟悉的呼喚穿透雲霄,將他混沌的意識再次喚回來。
“師父!”
不是一個人。
是許多人。
他費力掀起眼皮,映入眼簾的人穿著一身青裙,烏發盤成雙髻,清秀的小臉上儘是焦急。
“晚晚……”
陳晚小心抱起他,回首看向身後頑強抵抗的女子和青年:“一師兄,四師姐,師父的經脈斷了,需要趕緊接好!”
林見悠抽空看了一眼,清冷的眼底也忍不住浮現淚花:“布陣帶師父走,這裡有我和師兄撐著。”
陳晚猶豫:“可是你們——”
“快走!”
淩舟回首怒吼。
兩位化神初期的弟子能撐這麼久已經是力竭,若不是身上還有法器支撐早已落敗,可即使使上渾身力氣和法器對上一個渡劫中期的大能也隻是負隅頑抗,強弩之末罷了。
陳晚知道。
她最後看了眼自己的師兄師姐,擦去眼角的淚花撿起地上的畫卷,彎腰將扶潭真人背起迅速布陣。
多虧了她那小師叔溫觀塵,否則她也學不到這麼多陣法。
腳下的圓盤急速旋轉,傳送陣法即將開啟。
“想走?”
來者微微眯眼,劍身一轉便要朝陳晚而去。
“師兄!”
“師妹!”
林見悠與淩舟對視,不約而同調動渾身靈力縈繞在劍身,自左右包圍上來,兩柄劍頑強攔住兜帽人的去路,隻是這一瞬的功夫,陳晚已經帶著扶潭真人消失不見。
“你們找死!”
強大的威壓迸發,兩道綠影被砸向身後的牆麵,兩柄長劍在眼見碎裂。
本命劍碎掉,金丹也跟著一同浮現裂紋,林見悠和淩舟劇烈咳嗽,血漿呈星狀噴射而出,卻還是死死看著提劍朝他們走來的人。
淩舟喘著氣:“你……你到底是誰……為何要我師
弟……”
柴厭來到了他們身前,聞言倒是歪頭輕笑了瞬:“你們踏雪峰弟子都這般重情分?你和你那江師兄、蘇師姐遇見我時說的第一句話都一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都是問我為何要謝卿禮那小子。”
他知曉追不上陳晚,如今便也不急了,半蹲下身看著地上的兩人。
“為什麼你們都偏要護他呢,為什麼你們都不恨他呢,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屑於殺你們,可你們偏要去護他?”
他握緊淩舟的脖頸,收緊五指,如願看到他漲紅了臉。
“放……放開他……彆碰他……”
林見悠艱難爬著要來救他,一貫清冷整潔的人此時滿身都是血。
掩在兜帽下的臉終於冷了下來:“不過一個剛來三月的人,為何你們都要護著他?”
淩舟最後一口氣也要消儘,林見悠終於爬了過來,布滿血汙的手死死扒著他掐著淩舟的手,尖利的指尖在手背上撓出數道血痕。
“放開他……住手……”
來者瞥了他一眼嗤笑:“你也想救他?你瞧瞧自己如今這副模樣,踏雪峰四弟子林見悠,冰肌玉骨,清冷出塵,修真界求娶你的人能排上數十丈遠,你看看自己如今什麼模樣?”
“滿臉臟血,腿骨都斷了,扭曲的樣子真醜,後悔嗎,恨嗎,恨你師父為何要收謝卿禮為徒嗎?”
林見悠赤紅著眼,暗紅的血止不住湧出,夾著著大塊的血肉碎片。
迎著來者挑釁的目光,她忽然咳嗽起來,大片的血噴灑在他的臉上。
她還在笑:“你在放什麼屁啊……我師弟有什麼錯……滅了三家的人不是你這個狗雜種嗎……”
這些臟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實在有些詭異,林見悠在外的形象清冷冰潔,如瑤台的仙娥,仿佛她就應該知禮守矩,那些話不應該從她口中說出。
隻有踏雪峰的人知道她是最為嘴利的人。
“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一個雜種也敢嗶嗶賴賴置喙我踏雪峰的弟子……活久了還能見到畜生說話……還真是——呃!”
長劍穿過她的肩胛將她釘向身後的牆麵,纖細的身影懸空雙腳離地,血水像是小溪般一滴滴落下,瞬間便在腳下淌成了一汪小洋。
林見悠的意識越發模糊,來人放下淩舟眨眼間掠到她身前,掐著她的脖頸收緊。
赤紅的眼底翻湧著怒意與殺氣,陰冷的聲音似是地獄索命的惡鬼:“你牙尖嘴利的很啊,那我先送你下去如何?”
林見悠沒有掙紮的力氣,模糊的視線中瞧見淩舟一直躺在地上緊閉著眼,已經不知生死。
她也不知他死了沒。
但他們今日應當都會死在這裡。
肺腑間的空氣被迅速擠壓,窒息感讓她的腦子越發混沌,肩胛處穿著的長劍燙的她像是被按在鐵板上灼燒,傷口處焦糊的氣息彌散開來。
死亡逼迫而來之時,腦海裡隻剩下初入踏雪峰之時扶潭真人教會的第一句話:
“劍修手中的劍為護
天下太平,這不是你的刃,而是蒼生的盾。”
她救下了自己的恩師,為天下留住了一個大乘修士,也算死的有價值了。
雙手無力垂下,意識即將墮入深淵前,眼前的光線一點點模糊,越來越窄,越來越迷茫,直到化為一條細線。
徹底湮滅之前——
耳邊傳來一聲悶哼,掐著她脖頸的手忽然鬆開,肩胛中的長劍被人拔出,一人攬住了她的腰身。
她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抬眼,看不清他的臉,周圍都是濃煙。
“師妹,彆怕。”
一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來了,林見悠以為自己在做夢。
卻見那人一手攬著她,一手俯身扛起地麵的淩舟,借著濃煙的遮擋利用陣法迅速離開。
濃煙散去,隻留下滿室倒塌的書架和散亂的書冊,長身玉立的人捏緊了拳頭,右腹部的傷口往下滲血。
這股毒煙壓抑了他的靈力,一看便是淩舟經常使的手段,踏雪峰的人倒真是都學了個精髓。
知道明著打不行,便使暗招。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徐、從、霄。”
腰間的令牌在這時一明一暗,他冷眼接通:“說。”
“家主,第七、第十暗樁被毀了。”
他怒罵:“廢物!到底是誰!”
黑影如鬼魅般掠過,化為殘影消失。
***
小院的門被推開。
柴行知回來之時,雀翎剛好在院中。
女子穿著一身豔紅的襖裙,坐在水道邊擺弄著今芒花,染著豆蔻的手與今芒妖豔的花瓣不分上下,奪目且耀眼。
瞧見他回來後,雀翎仰頭溫笑:“行知,你回來了啊。”
天色已經微微黑透,斜陽掛在天邊,卻鋪在水中,隨著水波的流轉圓日也跟著搖曳晃動,半邊瑟瑟半邊江。
餘暉落在小院又打在她身上,她起身擦乾手上的水,如以往百年間一般朝他走來。
“今日怎麼回來這麼早,城中無事嗎?”
雀翎上前撲進他的懷中,雙臂攬著他的腰身,濃鬱的香氣自她身上散發,順著柴行知的鼻息湧來。
他卻敏銳聞到了一絲血氣。
柴行知拋下心頭那點複雜的情緒,慌忙問:“阿翎,你受傷了嗎?”
雀翎搖頭:“沒有。”
那股血氣轉瞬間消失,被濃鬱的花香取代。
柴行知仔細嗅了嗅,除了她身上的花香外什麼都沒。
懷裡的人柔聲問:“行知,早上我睜眼便不見了你,你去哪裡了?”
柴行知脊背一僵,旋即反應過來回她:“無事,出去轉了轉。”
趕在雀翎還要追問前,他隨意岔開了話題:“阿翎,我買了些糕點,你嘗嘗如何?”
他拉著她在院中坐下,取出還冒著熱氣的糕點。
雀翎彎眼:“還是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女子小
口咬著剛做出來的糕點,眉目間都是笑意與幸福,看不出來絲毫其他的情緒,就好像這一切都是假的一般,雀翎沒有跟浮煞門合作,她沒有背著他做了那麼多事情。
可事實上,那些都是真的,他躲在雀翎背後讓她為他衝鋒陷陣了一千多年,她獨自承受了那麼多事情。
他不是個合格的修士,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
一塊糕點被遞過來,雀翎一手捏著那塊糕點,一邊道:“行知,你嘗嘗。”
柴行知扯出笑意壓下那點傷感:“好。”
還是之前吃的味道,什麼都沒有變。
變的隻有兩人的心。
瞧著女子明媚的美豔,柴行知忽然開口:“阿翎,你很好。”
雀翎一愣:“什麼?”
柴行知接著道:“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雀翎放下手中的糕點:“行知……你為何忽然說這些話?”
柴行知搖了搖頭,一掃臉上的凝重,眼眸彎成月牙。
“沒事,感慨我一個散修何德何能娶到一個這般好的夫人。”
在雀翎怔愣的目光中,他忽然上前打橫抱起雀翎朝屋內走去:“夫人,天晚了,該辦我們的事情了。”
帷帳被放下,柴行知吻上她,女子閉眼承受,白藕般的玉臂攀上他的脖頸。
“行知……”
柴行知放緩動作,一遍遍親著她。
“阿翎,阿翎……”
在她意識不清之時,他閉上眼覆上她的唇,眼淚滴落在她的臉上,雀翎一時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熒光自青年心口迸發,一點點朝女子的心口處湧去。
有什麼緊密相連的東西被一點點切斷。
雀翎意識模糊間,似乎看到了柴行知蒼白的臉和額上大顆大顆滴落的汗水。
“行知……”
她的話沒問出口,青年的動作忽然加劇,強硬地篡奪著她的神智。
模模糊糊間好像聽到他在說什麼。
“阿翎,是我不配……”
她已經睡熟了,柴行知起身穿上衣服,打了盆水來為她擦洗乾淨。
雀翎無知無覺任由他動作。
柴行知拉過一盤的被子將她卷進去,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阿翎,你信我一次,我隻騙你這一次。”
青年撿起床尾散落的衣衫,從中取出塊令牌。
令牌忽明忽暗急速閃著,對麵的人應當焦急萬分。
柴行知麵無表情地接通了令牌,陰冷的男聲傳來:“雀翎,我在不舟渡,給我滾來,你若是不來,我便從城東開始殺起。”
那人隻丟下了這一句話,隨後毫不留情切斷了令牌。
柴行知回身看了眼榻上的人。
她安靜睡著,他刻意讓她疲累,趁機給她下了昏睡咒,她應當是能睡上許久。
柴行知不敢再看下去,生怕再看便狠不下心離開。
腳步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