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蘇宥神清氣爽地洗漱穿衣,然後提前到了公司。
傅臨洲在二十分鐘之後才來。
經過蘇宥工位時,蘇宥朝他笑,兩邊的小酒窩隱現,傅臨洲愣了愣,不知道這小孩又發生了什麼。
蘇宥等啊等,好不容易等來傅臨洲喊他進去。
他懷揣著激動的心情,沒想到等來的是一道晴天霹靂。
傅臨洲抬頭看他:“你的計劃書我看了,批注版我現在發到你微信上,其實和萊恩斯第一階段合作的計劃書,姚雨在休假前已經寫好了。”
蘇宥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
“啊?”
傅臨洲動了動鼠標,“我也發給你了,你抽空可以看看。”
蘇宥怔了半瞬,才說:“好。”
“第一次嘗試,算是寫得不錯了。”
蘇宥勉強維持著表情,“謝、謝謝傅總。”
其實這是應有的結果,正常的評價,他可真是太自以為是了,怎麼會覺得憑著自己那點工作經驗和書本知識,第一次嘗試就可以寫好一份計劃書,就可以讓總裁拿到會議上,由此開啟一項動輒上千萬資金的工作。
一定是最近傅臨洲給他安排的工作太簡單,他做得順手了,就開始飄了。
他低下頭,像霜打了的茄子。
“怎麼了?”
蘇宥搖搖頭,“沒什麼,謝謝傅總。”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看著傅臨洲給他做的批注,一頁上就有七八個問題。再看姚雨的計劃書,簡直就是小學生作文和博士論文的天壤之彆。
蘇宥捂住臉,傅臨洲看他的東西一定覺得很幼稚吧。
他趴在桌上,沮喪失落的感覺瞬間襲來,傅臨洲從辦公室裡出來準備去開會,蘇宥還萎靡不振地趴著,聽到動靜他立即起身,拿著筆記本跟在傅臨洲後麵。
進電梯之後,傅臨洲回頭看了他一眼。
“蘇宥。”
“在。”蘇宥打了個激靈。
“我沒要求你幾天之內達到姚雨的水平,所以你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
“嗯。”蘇宥低下頭。
“之後去了市場部,你還有其他東西需要學,這幾個月就當是過渡。”
蘇宥恨不得捂住耳朵,他最討厭聽到傅臨洲說這幾句。
傅臨洲用溫柔的聲音說著傷人的話,偏偏他自己還毫無察覺,隻有蘇宥一個人心裡翻江倒海,酸澀無比。
蘇宥強忍著淚意,“嗯”了一聲。
“但是姚雨姐在工作上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我還是會認真學的。”
傅臨洲沒說什麼。
蘇宥一整天都情緒低落。
下班時正好又碰上謝簡初,他們同在一個電梯裡,旁邊有稍微年長的同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謝簡初,突然反應過來,問道:“你倆是表兄弟,對吧?”
謝簡初立即搶著回答:“是,我是他表弟,我們倆一塊長大的。”
同事笑著說:“還一塊來了我們公司,真好,互相有個照應。”
謝簡初溫和地笑,“王哥你待會兒怎麼回去?坐地鐵嗎?順路的話我載你一程。”
同事立即說:“誒喲,那敢情好。”
他們自動忽略蘇宥,蘇宥已經習慣了,所以也不在乎。出電梯時,謝簡初趁著人都走了,湊過去對蘇宥說:“把我拉黑了?你就這點本事。”
蘇宥一邊刷手機一邊繼續往前走。
“我媽讓你周末回去一趟,對了,你彆以為成年之後搬出去就萬事大吉了,你欠我們倆好多錢呢,這些年你在我們家吃喝拉撒睡都花的是我家的錢,包
括你上大學的學費。”
蘇宥停下腳步,“我周末有事。”
謝簡初像是沒聽見,自顧自地說:“像你這種孤兒,一般申請助學貸款就行了,是我媽舍不得你,怕你自尊心受傷,硬要給你付學費,蘇宥,你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感恩啊?”
蘇宥腦海中有兩個小人在做鬥爭,一個說“彆跟謝簡初一般計較,他就是天生壞種”,一個在說“傅總最討厭你這副懦弱的樣子,你為什麼不敢發脾氣”。
是啊,他為什麼總是憋著?
蘇宥強忍著的怒意終於積攢到臨界點,他直接發火:“關你什麼事?”
眾人回頭,詫然望向他。
蘇宥下意識抿唇。
大家的眼神好像都在說:不愧是當了總裁助理的人,現在派頭可真大啊,對表弟都這麼不耐煩。
謝簡初把手插進口袋,得逞地笑了。
蘇宥閉上眼睛,止不住地發抖。
原來這才是謝簡初的目的。
眾人裝作若無其事地四下散開,可蘇宥分明聽到了帶著嘲意的竊竊私語。
謝簡初徑直往前走,和剛剛的王哥並排走到一起,王哥把胳膊搭在謝簡初的肩膀上,餘光掃了一下蘇宥。
蘇宥失魂落魄地走到路邊,等紅燈的時候他看到謝簡初載著王哥往下個路口開,兩個人有說有笑。
難道隻有蘇宥看得到謝簡初的真麵目嗎?明明所有人都還不了解他,因為謝簡初的隻言片語和小把戲,就這樣討厭他嗎?
很奇怪,蘇宥小時候明明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孩,無論是父母家附近的小孩,還是外婆鎮上的小孩,都喜歡和蘇宥交朋友。
謝簡初是唯一一個第一眼就討厭蘇宥的人。
外婆牽著他的手從聞香鎮來到小姨家的時候,九歲的謝簡初把玩具扔到蘇宥臉上,尖叫著讓他滾。
往後的每一天,欺負蘇宥成了謝簡初生活的最大樂趣。
謝簡初經年持久的恨意讓蘇宥產生極大的自我懷疑。
也難怪傅臨洲不滿。
有時候他道歉,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是單純覺得道歉服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他害怕和任何人起爭執。
傅臨洲讓他不要唯唯諾諾,蘇宥一直在努力,可是大多數時候都是沒用的。
就像這次,他發了火,表明了態度,但眾人紛紛側目,事情並沒有好轉。
大家更討厭他了。
他直接去了徐初言的酒吧。
徐初言剛到,就看到蘇宥和程烈坐在角落,程烈不知說了什麼,蘇宥咧嘴笑了笑,但笑完之後又瞬間落寞。
徐初言走過去,聽到程烈說:“其實我很多年之前也喜歡過一個很優秀的人,那時覺得差距雖然很大,但我努努力還是能和他並肩的,但後來事實證明,不同階層的人在各個方麵都是有差距的。”
蘇宥眼神破碎,“我明白的。”
“但你的喜歡沒有錯。”
蘇宥抬起頭,程烈繼續說:“當然沒有錯,喜歡本來就是難以自控的,但是你要弄清楚一件事,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我不知道。”
“蘇宥,雖然我們是第二次見麵,但我感覺你這次的狀態比上一次差得多。”
“是嗎?”
“初言說,你在你喜歡的那個人身邊工作。”
“嗯,我是他助理,但是隻是暫時的,原先的助理姐姐回去生孩子了。”
“你是做了他助理之後才喜歡他的?”
“不是,很久之前就見過他。”
徐初言走過去,給程烈和蘇宥一人倒了一杯酒,蘇宥沒喝,隻雙手握著,他抬頭告訴徐初言:“我說大話了,昨天那
個計劃書寫得很差,原來的助理姐姐在休假前就寫好了,傅總壓根沒想用我的東西,因為我求他說想試試,他就隨口答應了。”
“這也很正常啊,你才工作多久。”徐初言坐下來。
蘇宥怔怔地點頭,“對啊,我才工作多久,這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他也說了對我不作要求,反正等姚雨姐回來之後,他會把我安排到市場部去。”
蘇宥皺著眉頭說:“可是我根本不想去市場部,我想一直做他的助理。”
徐初言沒吱聲。
“他說了好多次,要我去市場部。”蘇宥的聲音都開始哽咽。
徐初言摸了摸蘇宥的頭發,“蘇宥,等過年了就回家去,陪陪父母,一起過個新年,不要再一門心思撲在那個不可能的人身上了,好不好?”
“可是我沒有父母了,”蘇宥抿了半口酒,然後看著酒杯邊上的薄荷葉說:“他們很早就去世了。”
徐初言愣住。
蘇宥緩緩趴在桌上,喃喃道:“沒有,我什麼都沒有。”
徐初言和程烈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明顯的擔憂。
程烈把徐初言拉到一旁,指了指蘇宥,說:“蘇宥現在狀態很不好,我能感覺到他精神壓力非常大,已經到臨界點了。”
“平日裡看著還好啊,昨天還開開心心吃蛋糕呢,不過好像是因為,他以為自己的計劃書會得到那個人的誇獎,是不是他太把心思放在那個人身上了?要不然我們好好勸勸他,讓他轉移一下注意力?”
程烈看著趴在桌上雙目無神的蘇宥,搖了搖頭,“不對。”
“什麼?”
“那不是原因,那是結果。”
徐初言皺起眉頭,“啊?我沒聽懂。”
“他把心思全放在那個人身上,也許不是導致他這樣的原因,而是他為了擺脫現狀,特地做出的努力。”
“還是不懂。”
“他沒有父母啊,他無依無靠。”
徐初言過了好久才突然反應過來,“對了,他說他經常做一個夢,夢裡他老板對他特彆好,兩個人在夢裡纏纏綿綿的。”
“那就是了,現實夢境的落差把他本來就僅剩不多的對生活的熱情,都給消磨了。你沒來之前我問他平時沒事的時候做什麼,他搖頭說自己沒有愛好。”
“他真的沒有。”
“我想我應該代替不了那個人,”程烈無奈地笑了笑,想抽煙又忍住,手指捏著煙盒轉了圈,“原本覺得就是個失戀的小孩,但現在來看,除非他老板喜歡上他,否則他很難出得來。”
“怎麼可能啊?且不說身世家境,就說性取向,這也沒可能啊。”
“那就隻能寄希望於時間了。”
徐初言歎了口氣,回到座位上,摟住蘇宥的肩膀晃了晃,“又醉了?”
蘇宥轉過頭,一眨不眨地盯著徐初言,徐初言被他盯得發麻,“怎麼了?”
蘇宥突然撲上去抱住他。
徐初言嚇了一跳,剛準備伸手摟住他,蘇宥已經鬆開了,他一口喝完剩下的酒,咧開嘴,笑著說:“這次的酒度數比上次還低,我肯定不會醉的,謝謝初言。”
“也謝謝你,程哥。”他對程烈笑了笑。
他拿起圍巾係在脖子上,然後說:“我好啦,沒什麼事了,我回家了。”
“蘇宥?”徐初言一臉擔心。
“我真的沒事了,我自愈能力很強的,你們放心吧。”
離開前他又看了看徐初言和程烈,說:“真的很謝謝你們,很少有人這麼關心我,你們真好。”
他一個人走出酒吧,留徐初言和程烈兩個麵麵相覷。
蘇宥準備走回家。
不能再動不動打車了,他身上現在零零散散加起來隻剩一萬不到,這還是他大學時候打工攢的。他實習期剛過,也才開始拿正式工資,平日裡除去生活花銷和房租,剩下的還要給小姨和小姨夫買東西。
如果沒買那條領帶,他還不至於如此拮據,但他也沒有太後悔。
他也懶得坐地鐵了,每次獨自順著人流湧進湧出時,他都覺得自己很孤獨。常常會有類似耳鳴的感覺,好像周圍的嘈雜聲都成了背景音,整個世界就剩他一個人。
那種感覺太糟糕了。
經過斑馬線的時候,蘇宥乖乖站在路邊,麵前駛過一輛貨車,他心裡沉了沉。
父母就是在高速上被一輛大貨車追尾發生的車禍。
剛剛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走上前。
但他沒有。
媽媽在生命最後關頭,整個人在車裡被壓得幾乎變了形,還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留了條短信給蘇宥。
【小宥,好好活著。】
蘇宥向來很聽媽媽的話。
綠燈亮了,蘇宥往前走,獨自經過大街小巷,然後回了家。
*
今晚的夢境依然在傅臨洲的臥室。
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傅臨洲走過來,坐在床邊,用手背探了探蘇宥額頭的溫度。
“感冒還沒好嗎?”
蘇宥看著他,莫名心沉,默不作聲地轉過身背對著他。
傅臨洲愣了愣,然後俯身抱住他。
“寶寶,怎麼了?”
蘇宥呢喃道:“從香港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很累。”
“為什麼?”
“每天都像坐過山車,有一件開心的事,就會有幾件不開心的事接踵而至,我真的好累,我甚至夢不到你。”
“什麼事情讓你不開心?”
蘇宥把夢境當成心理診療室,傾吐一空:“我明明很禮貌地對待所有人,我所有事情都親力親為,安排任務的時候也思前顧後,儘可能禮貌穩妥,儘可能不麻煩彆人,可他們還是不喜歡我,還是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