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的手上各有一顆巧克力,傅總,您信不信我能把兩顆變到一隻手裡?”
他沒等傅臨洲回答,就搶著說:“您選左還是選右,您選哪個我就變到哪隻手裡。”
傅臨洲陪他玩,“左邊。”
“好呀,”蘇宥緩緩握住,然後迅速合攏手掌並向中間,再各自握拳分開,他用含笑的眼看向傅臨洲,右手抬起來,撞向左手,還自己配音:“咻——”
傅臨洲忍不住彎起嘴角。
“到左邊了!”
傅臨洲很是配合:“真的嗎?”
蘇宥把手伸到傅臨洲麵前,笑容裡帶著小小的得逞,酒窩很深,傅臨洲被他的笑容晃了神,一時有些愣怔。
“噔噔噔噔!”
蘇宥張開五指,兩顆彩色的巧克力球靜靜地躺在他掌心。
“真厲害。”傅臨洲誇他。
蘇宥紅了臉,“我還以為您會嫌我幼稚呢,我以前經常用這個逗我媽媽開心。”
他把巧克力放在一邊,拿了個小蛋糕,吃了起來,傅臨洲看到他纖長卷翹的睫毛,還有若隱若現的酒窩,心跳開始加速。
“怎麼了?”蘇宥察覺到傅臨洲的目光。
傅臨洲回過神,“沒什麼。”
他起身徑直往季天昀的方向走,蘇宥立即低頭揉了揉自己的腿,還疼著。
等傅臨洲回來的時候,他又裝作沒事,繼續吃蛋糕。
可傅臨洲遞了一個小盒子給他。
是季天昀禮物盲盒裡的那種方形包裝。
蘇宥有些不解。
傅臨洲把東西放在他腿上,理所當然道:“表演才藝不是都有禮物的嗎?”
*
*
*
*
“宥宥乖,等媽媽把教案寫完就陪你玩。”
“宥宥,你這幾道題為什麼又做錯了?知不知道錯在哪裡?知道錯就好,改正就可以了,分數不代表什麼,媽媽不怪你。”
“宥宥,媽媽周末要去監考,不能陪你去動物園了,爸爸帶你去好不好?下周我們一家三口去聞香鎮看外婆外公。”
“宥宥,媽媽陪爸爸去外地進貨,聖誕節前一定趕回來,宥宥在徐阿姨家乖乖的。”
“宥宥,爸爸還有二十分鐘就要下高速了,不哭,爸爸給你買了好多禮物。”
……
記憶迅速回籠,蘇宥摸了一下臉,才發現自己哭了。
他低下頭,“對不起。”
傅臨洲遞了張紙巾給他,“對不起什麼?”
“我有點想我爸媽了。”
“你父母在哪裡?”
蘇宥本來不想說的,他不希望自己在傅臨洲心裡的形象是一個父母雙亡又受表弟一家欺負的小可憐,可是在這種情境下,在他和傅臨洲的關係莫名開始突飛猛進的這幾天,他突然就想訴說出來。
不然他好像找不到任何人來傾訴這件事。
傅臨洲看起來好像從不會為這些蕪雜小事煩心,他就像深沉的海,可以隨時容納蘇宥反複無常的眼淚。
“我……我父母……”
蘇宥鼓起勇氣,剛要說話,李韻就帶著江堯的母親走了過來,“臨洲。”
蘇宥立即噤聲,他抱著禮物盒慌忙站起來,傅臨洲微微蹙眉,隨後才起身。
江堯在他母親身後,用眼神示意傅臨洲先把蘇宥支開。
傅臨洲會意,微微俯身告訴蘇宥:“你先去彆的地方逛逛。”
“好的。”
蘇宥走之後,傅臨洲走上前:“顧阿姨,好久不見。”
李韻望著蘇宥的背影:“那是誰?”
“我助理。”
“你助理不是姚雨嗎?”
“姚雨回去休產假了。”
“哦。”李韻現在是風聲鶴唳,看誰都有嫌疑。
顧柔拉著李韻的手,感慨道:“你有這樣一個兒子我真是羨慕死了,不像我家這個二世祖,成天在外麵瘋。”
“我就覺得小堯挺好的,當年要不是他,臨洲的公司也創辦不起來。”
顧柔笑了笑:“現在公司也步入正軌了,臨洲,該考慮私人問題了吧。”
江堯繞到傅臨洲身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附耳道:“你媽跟我媽說了半天,意思是我把你帶壞了,你這個年可不好過了。”
“在考慮。”
傅臨洲話音剛落,在場的三個人都愣住,齊齊望向傅臨洲,傅臨洲眼神淡定,表情也絲毫未變。
“考、考慮什麼?”李韻問。
“私人問題。”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之前在電話裡就跟您說過了,我在考慮,還沒做決定,如果做了決定,您也阻止不了我。”
李韻臉色煞白,“你非要做這樣讓父母傷心的事情嗎?那根本就不是一條正道!”
顧柔看了眼江堯,也眼神晦暗。
“你不要變得媽媽都不認識你了,臨洲,你隻是被你爸爸的事影響了,你不是真的喜歡男——”
“我之前是獨身主義。”
李韻急切道:“沒關係,獨身就獨身,三十歲四十歲再結婚都可以。”
這樣的對話曾經也出現過很多遍,好像是一道無解
的題,江堯歎了口氣。
“媽,我很早就獨立生活,這些年也都是獨立地做任何決定,您既然享受我給您帶來的這份安逸,就不要強求我聽從您的安排,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規劃。”
李韻絲毫聽不進去,“你到底喜歡上誰了?”
江堯以為傅臨洲會說蘇宥,但傅臨洲竟然沒有回答,他隻是說:“如果時機成熟,我會帶著他來見您的。”
“臨洲——”
“媽,您先平靜一下。”
傅臨洲朝顧柔微微頷首,轉身離開的時候,江堯還沒反應過來,連忙追上去,感慨道:“我去,你好淡定啊,我還以為今天要吵起來。”
“為什麼要吵?”
江堯啞然,“就……畢竟是性向這種話題,父母那一輩的都不太能接受啊。”
“所以更沒必要吵。”
“……也是。”
“既說服不了對方,還會影響母子感情,沒必要。”
“我怎麼沒能早點認識到這件事呢?這些年跟我媽鬨得天翻地覆,對了,我剛剛還以為你要告訴你媽你喜歡蘇宥。”
傅臨洲看著不遠處的人造噴泉,“以我媽現在的狀態,恐怕會對蘇宥造成影響。”
江堯突然頓住。
傅臨洲看他:“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江堯回過神,拍了拍傅臨洲的肩,“我爸看人真準,你出國留學的時候,他就跟我講,說你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江堯又問:“那你和蘇宥發展得怎麼樣了?”
傅臨洲沒有回答,江堯以為這是差不多了的意思,笑了笑,也沒多問。
“臨洲,你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出櫃了?”
傅臨洲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一時也愣住。
“都不糾結的嗎?”
“糾結什麼?”
“如果真的確定了,就可能要一輩子活在彆人的指指點點中,活在父母的失望和責備中,甚至感情也不會長久,你可能沒聽說過,在這個圈子裡,一年算金婚。”
“其實我不太清楚,在蘇宥出現之前,我沒有對誰動過心。”
“為什麼呢?雖然他很可愛,但——”
“他讓我覺得我之前的認知是錯的。”
江堯轉頭看向傅臨洲。
傅臨洲說:“以前我覺得人與人的羈絆是最沒意義的,人活這一輩子總要創造些什麼,留下點什麼,才有意義,但現在我改變了想法……”
他緩緩走向後院,在無人僻靜處找到小心翼翼卷起褲腿的蘇宥。
蘇宥坐在花園房後麵的法式椅子上,俯身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小腿,然後疼得“嘶”了一聲,但他的視線很快又被遠處的小鳥吸引,他仰起頭,睜大眼睛去追尋小鳥的蹤影,好像又忘了腿上的痛。
很多時候,傅臨洲都覺得蘇宥像個小孩,有所不同的是,蘇宥會哭,但不會鬨。
蘇宥心裡藏了很多事。
傅臨洲開始期待人和人之間的羈絆,期待更深的了解。
他走過去,蘇宥連忙把褲腿放下,笑著對傅臨洲說:“傅總,今天溫度比昨天高,我都有點熱了。”
“熱到要穿短褲了?”
蘇宥臉一訕,傅臨洲在他麵前蹲下,“腿怎麼了?”
“剛剛不小心撞到了。”
傅臨洲捏住蘇宥的褲腳,蘇宥嚇得連忙收攏雙腿,“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傅總,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不疼的。”
“我幫你去找個消腫止痛的藥。”
“傅總——”
傅臨洲轉身的瞬間,蘇宥情急之下伸出手,本想抓住他的袖子,可一時沒有看準,就直接抓住了傅臨
洲的手。
指尖相觸,肌膚相親。
兩個人都愣住。
兩個人同時蜷曲手指想要握住,又同時鬆開,像觸電一樣。
蘇宥縮回去,窘迫道:“對不起,傅總,真的是很小的傷,連淤青都沒有。”
他一直低著頭,身體完全緊繃著,很不自在的模樣。
傅臨洲靠近,他就嚇得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傅臨洲怔住。
他展現出來的界限感太過明顯,傅臨洲頓覺自己越界,於是說:“好吧,嚴重的話記得噴點藥。”
“好。”
兩個人莫名因為一件小事,突然變得疏離,各有心思,卻又看不清彼此。
蘇宥現在整個人都是混亂的。
他好像隱隱有感覺到一點變化,但那種變化很快就被掩蓋住了。
他怕自己想多,又怕傅臨洲看出他的心思。
遠處傳來少年人的歡呼聲。
蘇宥再一次證實他和傅臨洲不屬於同一個世界,很多畫麵在他腦海中閃回,比如今天和傅臨洲高談闊論的葉博士、比如宴會上男孩女孩們自信大方的表演,還有聽聞他是助理就變了臉色的母親。
季天昀的禮物盲盒被抽空了,裡麵隨隨便便一個小盒子就是蘇宥兩個月的工資。
相隔如天塹。
蘇宥很想變得更好,但他現在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回去琢磨怎麼寫推廣軟文的文案,副業群主說了,現在一篇是二十,寫得好的話,四千字能賺五百塊。
他隻能一筆一筆地掙,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至於和傅臨洲的關係,那從不是他應該考慮的。
過完年,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姚雨就要回來了。也就是說,他和傅臨洲朝夕相處的日子,已經進入倒計時。
他要是把傅臨洲的體恤當了真,之後的下場大概就是徐初言說的那樣。
宴會結束後傅臨洲讓蘇宥坐他的車,蘇宥沒好意思再拒絕,但是剛到巷口就讓傅臨洲停下:“過年裡麵大大小小的車特彆多,開進去就出不來了,我在這邊下就好。”
傅臨洲停好車,蘇宥說:“謝謝傅總。”
傅臨洲沒說什麼。
蘇宥下了車之後,傅臨洲才注意到車座上的白色包裝盒。
是他給蘇宥拿的禮物,蘇宥沒有拆封。
他剛皺起眉頭,餘光又看見蘇宥小跑回來,傅臨洲降下車窗,蘇宥氣喘籲籲地扒著車窗,說:“傅總,這個禮物太貴重了,我受之有愧,但還是謝謝您,我特彆開心。”
他好像是生怕傅臨洲誤解,特地跑回來解釋。
傅臨洲看著他的臉,有些無奈。
蘇宥朝他笑,“傅總,路上小心。”
“嗯。”
傅臨洲調轉方向,往清林路南端開的時候,他一直在後視鏡裡看著蘇宥,蘇宥還站在路口,眼巴巴地望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走進巷口,消失在傅臨洲的視野。
傅臨洲又開了一段路,然後找了個路邊停下。
心煩意亂。
他應該清楚蘇宥的性格,“對不起”“謝謝”掛嘴邊的人,彆人遞張紙給他他都恨不得鞠躬道謝,這樣的蘇宥拒絕這份禮物,其實很正常,並不算出乎意料。
但他還是不免有些失落。
蘇宥總是往後退。
恨不得和他劃清楚河漢界,分毫不敢逾越。自從知道蘇宥心裡有人之後,傅臨洲原來是想和他回到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可是他現在有些不滿足。
除了父母離異,他的人生幾乎沒有缺憾,想要的一切都能擁有,不管是基於他的努力還是他的顯赫家世,總之,他
未曾嘗過挫敗的滋味。
深夜失眠時,總會想起蘇宥的體溫。
他抬起手,好像還能回憶起把軟綿綿的小家夥摟在懷裡的觸感。
其實蘇宥不是很矮,入職信息裡他填的身高是一米七四,而且他身形纖長,看起來並不嬌小,可把他抱進懷裡時,傅臨洲總覺得他像一個布娃娃,柔軟,任人擺弄。
傅臨洲閉上眼就能回憶起很多畫麵。
他不甘心成為蘇宥生命裡的過客,不甘心在蘇宥一次次後退中,變回陌生人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