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測試結果來判斷,確實是抑鬱症,之前有就醫過嗎?”
蘇宥搖頭,“沒有。”
“因為你現在已經有了明顯的自殘行為,我的建議是住院,藥物治療配合物理治療,雙管齊下。”
“物理治療?”
“電休克,聽上去有點可怕,不過是目前比較流行的治療方法。”
蘇宥更關心:“貴嗎?”
“我們醫院的價格是一次一千二。”
“大概要做幾次?”
“一般是六到十二次,但具體要看你的病情。”
蘇宥無助地抓了抓自己的膝蓋,“有副作用嗎?”
“短時間內記憶力會減退,感知情緒的能力也會減退,這裡有MECT的詳細介紹,你可以看一下。”
蘇宥拿著診斷報告和宣傳單走了出來,測試報告上寫著:重度抑鬱,自我評價偏、情緒低落、悲觀厭世、有自殺自殘行為;重度焦慮,有明顯的焦慮行為,比如胸悶氣短、耳鳴、渾身發抖。
門診診斷結果是重度抑鬱。
他以為醫生會和他多聊一會兒,但醫生的重點似乎在開藥和住院上,後麵還有好多人排著隊,並沒有太多精力和他聊陳年舊事,聽到蘇宥說還要再考慮一下的時候,就把他打發了。
蘇宥出來的時候,剛剛摔貓的男孩還在抱著書包哭。
他經過時忍不住多看了男孩一眼,這才發現男孩後背露出來的皮膚上全是燒傷。大麵積燒傷、小男孩、憔悴的母親、藏在書包裡的貓、精神病院……幾個詞彙在蘇宥的腦海中盤旋。
這世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
蘇宥歎了口氣。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光暗淡,霧蒙一片,傅臨洲的車停在停車場的南側,蘇宥走過去,坐上車。
“怎麼樣?”傅臨洲關切地問他。
蘇宥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鼓起勇氣把診斷單遞給傅臨洲,傅臨洲接過來,在低頭看內容之前先握住了蘇宥的手。
他用指腹揉了揉蘇宥的虎口,然後才展開診斷單。
他診斷單的那半分鐘幾乎在淩遲蘇宥,蘇宥努力平穩呼吸。
傅臨洲問:“要怎麼治療?”
“住院,吃藥再加上……物理治療。”
“什麼物理治療?”
蘇宥鼓起勇氣,“電休克。”
傅臨洲瞳孔震顫,詫然許久,然後說:“宥宥,一定有更好的辦法,輕易不要——”
“這裡有介紹,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很正常的方法,很多人都在用,主要針對情緒過激且已經有自殺行為的人。”
傅臨洲把蘇宥的手握在掌心。
蘇宥說:“我想試一試。”
傅臨洲把電休克的介紹看了好幾遍,最後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那我陪著你。”
“我去的大概是重症病房,不能有人陪護,聽說更嚴重的還要收手機。”
“真的不需要我進去陪你嗎?”
蘇宥搖搖頭,“不用的,我想一個人。”
“宥宥,我之前就在幫你聯係更權威的心理醫生,但那個專家最近在國外,還要等一陣子,或者我帶你去北京或者上海。”
“不用的,就寧江這兒的治療費用我已經承受不起了,”蘇宥頓了頓,無奈道:“傅總,您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我的精神問題您也看到了,像埋了一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我根本沒法回饋給您同等的感情,有我這樣的伴侶您會很累的,與其——”
傅臨洲打斷他:“宥宥,現在治病最要緊,先彆急著拒絕我。”
蘇宥低下頭:“好。”
傅臨洲沒有立即
開車,他反複看著蘇宥那張診斷單,蘇宥兀然開口:“我可能要請兩個星期的假。”
“好。”
“抱歉。”
“沒什麼,身體最要緊,”傅臨洲轉頭看他:“什麼時候住院?”
“明天下午吧,早開始早結束。”
傅臨洲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好。”
他把蘇宥載回家,蘇宥先去了廚房,洗了手,係上圍裙:“傅總,我給您包一點水餃吧,放在冰箱裡,您回家的時候就不用自己做了。”
“你現在要多休息。”
“沒事的,您讓我做點事情吧,不然我又開始想東想西,”蘇宥無奈地笑了笑:“傅總,您喜歡吃三鮮餡嗎?或者薺菜。”
“薺菜吧。”
“好嘞,正好冰箱裡有。”
蘇宥找出麵粉和酵母,一步步開始和麵調餡,他在廚房裡忙活,傅臨洲就在客廳裡,偷偷用攝像機記錄廚房裡的畫麵。
他感覺到蘇宥在遠離他。
蘇宥身上的鮮活氣息在消失。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不是謝簡初發匿名郵件,也不是被打得鼻青臉腫,是……是從他表白那天開始的,蘇宥的第一反應是落淚央求,傅臨洲被睽違多年的愛意衝昏頭腦,竟然沒意識到那有多嚴重。
他的愛,好像讓蘇宥變得更難過了。
他從頭到尾記錄著蘇宥,蘇宥洗菜切菜,打雞蛋,用筷子攪拌薺菜肉餡,明明他動作熟練得像個大廚,傅臨洲依然覺得他可愛,最後蘇宥發現了傅臨洲的鏡頭,他先是愣住,然後靦腆地朝鏡頭笑了笑。
傅臨洲走過去,鏡頭對準蘇宥的臉。
“宥宥要離開兩個星期,有什麼事情要和我交代的嗎?”
蘇宥不習慣麵對鏡頭,於是一邊低頭包水餃,一邊說:“傅總不能熬夜工作,也不能一直加班,一日三餐要按時吃,還有不要喝太多咖啡,要多喝熱水。”
“還有呢?”
“還有……”蘇宥想了想:“還有多和朋友們出去放鬆娛樂,多交一些性格開朗的朋友,愉悅心情。”
“小朋友,我比你大五歲。”
蘇宥不服,嘟囔道:“可我說得沒錯啊。”
“好吧,聽宥宥的。”
蘇宥朝他笑了笑。
傅臨洲放下攝像機,陪著蘇宥一起包水餃,他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動作十分生疏,餡不是太多就太少,又怕被蘇宥發現,揪了點麵團拆東牆補西牆。
但最後還是被蘇宥發現了。
蘇宥氣鼓鼓地奪走傅臨洲手上奇形怪狀的水餃,“傅總!你不要搗亂!”
傅臨洲很是失落,從背後抱住蘇宥,委屈道:“我就是想幫忙,宥宥又不肯教我,我隻能自己摸索了。”
蘇宥歎了口氣,一步步慢動作講解給傅臨洲聽,“放這麼多餡,然後注意用虎口捏住,往裡一推。”
傅臨洲兩手覆在蘇宥的手上,學著蘇宥的動作,但他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快注意力就轉移到了蘇宥身上,他啄了啄蘇宥的額角,小聲說:“我在家等你,宥宥。”
蘇宥鼻酸到不行,然後說:“好。”
“彆放棄自己,也彆放棄我。”
蘇宥動作頓住,抽了抽鼻子說:“好。”
晚餐就是蘇宥親手包的水餃,吃完之後傅臨洲教蘇宥怎麼用洗碗機,蘇宥按照傅臨洲的說明,按了按鍵,然後驚訝道:“好方便啊。”
“家裡還有很多方便的智能家居,還沒給宥宥介紹過,等以後有空了,我一件一件講解給宥宥聽。”
“就像香港德樂的概念店一樣嗎?”
“比那裡更厲害。”
蘇宥眼睛亮晶晶的,他崇拜地望
向傅臨洲:“好厲害。”
他笑起來眉眼彎彎,酒窩淺淺。
傅臨洲想吻下去,但理智製止了他。
夜深人靜。
傅臨洲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淩晨兩點,他還沒睡。
他當然睡不著,比起擔心他和蘇宥無疾而終的感情,他更放心蘇宥的身體狀況,他想:如果他的愛讓蘇宥的狀態比之前更差了,那罪責在他。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聽到腳步聲。
蘇宥在朝他的房間方向走過來。
蘇宥剛走到門口,傅臨洲就打開了台燈,突然亮起的燈光嚇得蘇宥停住腳步,他磕磕巴巴地問:“傅總,您還沒睡嗎?”
“還沒,你怎麼也沒睡?”
蘇宥有些尷尬,撓了撓後頸,朝傅臨洲咧嘴笑。
傅臨洲朝他招手,“過來。”
蘇宥乖乖走過去,坐在床邊。
傅臨洲往旁邊挪了位置,拍了拍空床鋪,掀開被子,讓蘇宥躺上來。
蘇宥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妥協,他躺到傅臨洲身邊,枕著傅臨洲的胳膊,傅臨洲抱住他,輕輕撫摸他綿軟的睡衣。
“對不起,傅總。”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宥宥。”
傅臨洲看到床頭花瓶裡的那隻被蘇宥插進去的鉤織鈴蘭,他伸手把花抽出來,然後彎曲了花莖,圈在蘇宥手腕上。
蘇宥看了看,好奇地問:“傅總,您為什麼喜歡鈴蘭花?”
“我外婆外公喜歡,那是他們五十年愛情的見證,我小時候在他們家裡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印象很深刻,後來我父母離婚——”
蘇宥突然仰起頭,一副很震驚的樣子。
傅臨洲親了親他的額頭,繼續道:“我父親婚內出軌,我無意之中看到了我父親和另一個女人上床的畫麵,這讓我往後十幾年,都沒辦法釋懷,甚至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惡心,所以外麵傳的沒錯,我是性冷淡,而且是獨身主義。”
傅臨洲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蘇宥的手,“你是第一個讓我產生衝動的人,想靠近,想抱你,想和你談戀愛。”
蘇宥既害羞又不能理解。
“從一開始我對你就和對彆人不一樣。”
蘇宥撅著嘴反駁:“可是……開始的那幾天,您連我的名字都喊不出來。”
傅臨洲笑了笑,“那個時候我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分不出精力去熟悉你,可是後來我對你不好嗎?”
“好,特彆好。”蘇宥承認。
“宥宥,這兩天我也想了很多,剛剛也查了抑鬱症和回避型依戀的資料,我對你除了心疼還是心疼,宥宥,現在彆想那麼多,一切等你出院以後再說。”
“可是如果治不好呢?”
“怎麼會治不好?在寧江治不好,我就帶你去其他地方治療,找更好的醫生,一年治不好就兩年,兩年不好就三年,總會治好的。”
“您沒有義務這樣做。”
“宥宥,如果你有一個很愛的人,他生病了,你難道會說你沒義務為他付出,然後就袖手旁觀嗎?”
蘇宥愣住。
“宥宥,我給你提一個要求,好不好?”
蘇宥點頭。
“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和謝謝,也不要再說‘您’。”
蘇宥張了張嘴,一個“您”字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傅臨洲盯著他,他就慢慢閉上嘴,把臉埋在傅臨洲的胸膛,他毛茸茸的發頂掃過傅臨洲的下巴。
傅臨洲揉著他的腰。
“傅總。”
“嗯?”
蘇宥嗡聲說:“我會努力的,如果我治療之後有所好轉,我一定會認真地和你談戀愛,做一個很好很好的男朋友,而且我還
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什麼秘密?”
“都說是秘密了。”
傅臨洲笑了笑,又問:“那什麼是很好很好的男朋友?”
蘇宥倒是沒思考過,想了半天然後說:“我會滿足你的一切要求。”
傅臨洲的眼神變得玩味。
蘇宥忽然問:“傅總,你想做嗎?”
這回換成傅臨洲愣住,他詫然道:“你說什麼?”
“如果你想做,我可以配合的,我——”蘇宥開始解自己的衣扣。
傅臨洲按住他,惱怒道:“小沒良心的,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宥倉惶道。
“那你是什麼意思?”
蘇宥急著把臉往傅臨洲頸窩處埋,被傅臨洲抓住按著,冷聲道:“不許撒嬌。”
蘇宥一副要哭的樣子。
傅臨洲拿他沒辦法,又把他摟進懷裡,柔聲安撫道:“宥宥,我們還有好多年呢,不急於這一時。”
蘇宥在他懷裡猛點頭。
月光如水,傅臨洲看著遠處星星點點,蘇宥枕著傅臨洲的肩膀,陪他一起看。
他在入睡之前囈語道:“傅總,你再等等我。”
*
*
*
蘇宥帶著行李箱去了寧江三院。
傅臨洲把他送過去,陪他辦完了住院手續,蘇宥朝傅臨洲擺擺手。
“好好照顧自己。”傅臨洲囑咐道。
“我會的,傅總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你要是消瘦憔悴了,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一定要好好吃飯。”
傅臨洲笑著說:“好。”
進住院部之前,護士先讓蘇宥把身上和行李箱裡所有尖銳物品都取下來,蘇宥看著他手腕上的鉤織鈴蘭,“這個也要拿下來嗎?”
護士摸了摸裡麵的鐵絲,“要的。”
蘇宥依依不舍地取下鈴蘭,“那麻煩您幫我保管好,這個對我很重要。”
“當然。”
蘇宥被帶到住院部的五樓,他住在一個雙人間,隔壁床還空著。
蘇宥放下東西之後被護士帶去做全身檢查,晚上吃完晚飯,傅臨洲給他發來消息。
【宥宥,醫院環境怎麼樣?】
【還可以,挺乾淨的,就是吃飯的時候隻能用勺子,而且是那種木勺,很不方便,其他的都很好。】
【那就好,我每天都會托人送水果和零食進去。】
蘇宥摸了摸自己的頸側,倒在床上,紅著臉打字:【想吃草莓。】
【還有呢?】
【還有獼猴桃。】
【明天宥宥眼睛一睜就能看到草莓和獼猴桃。】
蘇宥咧嘴笑,很快醫生送藥過來。
蘇宥起身吃了藥,剛吃完藥,隔壁床突然來了人,正是他昨天看到的小男孩。
男孩的母親看到蘇宥時也是一愣。
小男孩表現出強烈的掙紮,兩個護士把他架著按在床上,然後把他的手腕腳腕都用束縛帶綁住,小男孩拚命尖叫,刺耳到蘇宥的心臟也開始不舒服,過了很久,他終於慢慢力竭地安靜下來。
男孩的母親朝蘇宥歉然地笑了笑,輕聲說:“你放心他不會一直這樣的,他夜裡絕對不鬨的,實在是不好意思。”
蘇宥擺擺手,“沒事的,我能理解。”
男孩的母親把一遝遝換洗衣服拿出來,“我和他爸離婚之後,他判給了他爸,我一個人去深圳打工,可是沒想到那個挨千刀的,和他後娶的媳婦一起虐待孩子,天天不是打就是罵,孩子在外麵偷偷養了隻貓,被他倆發現了,趁著冬天村裡燒火堆,他們把貓扔到火堆裡,孩子
衝進去救貓,身上全燒傷了不說,精神還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