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白從浴室出來時候，外頭天已經黑透。
茶幾上手機亮了好一會兒，緊壓在玻璃麵上，隨著震動頻率打著輕旋，一片甕聲後，沒了動靜。
他走過去，低頭一看。
五六個未接電話，全部來自同一個人，他大學室友，方樂明。
更準確來說，是原室友。
溫白今年大四，再有小半個月就正式從南城大學金融係畢業。
因為手上課題任務重，挑燈夜戰是常態，怕打擾到室友休息，所以下學期開始沒多久，他便搬到了學校附近公寓裡。
隨手擦了擦手上水漬，溫白靠在沙發上，給方樂明回了過去。
“你在乾嘛呢？怎麼都不接電話？”電話一接通，方樂明立刻開口。
溫白：“洗澡，怎麼了？”
原本著急方樂明卻忽地沉默下來，半晌後，才開口道：“小白，你認識什麼靠譜醫生沒？”
沒頭沒尾一句，溫白都有點沒回過神：“什麼？”
正說著，外頭突然起了一陣風，順著沒關嚴實窗縫往裡擠，還帶進了不少雨點子。
窗簾很快被暈濕一片，絨色漸深。
溫白順著簾子往下看，地上也蓄了一小灘，洇在牆角。
“等等，我先去關個窗。”說著，起身朝窗邊走去。
南城並不是個多雨城市，可近來不知怎，忽地就下起了雨，還一連十幾天都不見停，連原定畢業典禮都不得不延期舉辦。
最奇怪是，這雨來得毫無預兆，氣象台都沒能給出一個合理解釋，隻反複提醒出行帶傘。
溫白抬手關好窗，才繼續開口：“你剛說什麼？”
他好像聽到“醫生”兩個字，可聽方樂明語氣，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說你有沒有認識一些靠譜醫生。”
“生病了？”溫白皺了皺眉。
方樂明：“我想把我爸送去電一電。”
溫白：“……”
他就知道不是正事。
“叔叔又做錯什麼了？”
方樂明頓了下：“我說真。”
“我爸腦袋可能真出問題了。”
看來這次吵得挺凶，溫白心想。
“出什麼事了？”溫白道。
方樂明深吸一口氣：“我也是才知道，我爸下午時候，向秘書要了公司微博賬號，說他有用。”
“然後他剛來找我，問微博這東西要怎麼操作。”
溫白不疑有他：“挺好啊，你不是一直都說讓叔叔平時多學點年輕人東西嗎？”
方樂明：“可你知道他要公司賬號乾什麼嗎？”
溫白：“？”
隔著屏幕，溫白聽到一記類似於捶牆悶響。
然後方樂明才竹筒撒豆子似一軲轆往外倒。
“我爸，他打算用公司賬號，幫一個毫無關係、連公司名字都沒聽過野雞公司轉一條微博。”
溫白：“嗯。”
“嗯？嗯就完了？”方樂明怕溫白沒聽清，“官方賬號啊，雖然隻有百來號粉絲，但也是正兒八經官方賬號。”
溫白笑了下。
倒不是他不在意。
隻是四年下來，他已經很清楚方樂明和他爸相處模式。
父子關係基本每三天就要短暫破裂一次。
習慣了。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轉這條微博嗎？”
溫白由他繼續說：“嗯。”
方樂明似乎也有些猶豫，頓了好半晌，才道：“說下頭有人給我爺爺打了個電話。”
“嗯。”
“讓他……”
等等。
什麼？
溫白把那句話在腦海裡轉了一圈，還以為自己聽岔了，忙出聲打斷：“等等，你剛剛說你…誰？”
“你爺爺？”
方樂明：“嗯，我爺爺。”
溫白：“？”
如果他沒記錯話，方樂明爺爺，也就是方家老爺子，早在一年前就過世了。
當時事發突然，方樂明急匆匆被叫回去，連假條都是他幫著批。
溫白原先以為能把人氣得說要找醫生，應該有點離譜。
但再離譜大概也就是用官博轉個養生推文什麼，誰知道，不是離譜，是離奇。
電話兩端突然陷入死一般沉默。
“老頭子走了一年了，還和‘下頭人’加上了好友，”方樂明幽幽出聲，打破沉默，“你就說，牛逼嗎？”
溫白道：“這……”
……牛逼慘了。
可能是太荒唐了，方樂明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那你再猜猜看‘下頭人’，給我爺爺打電話乾什麼。”
溫白想起方樂明最初話：“所以那條微博……”
方樂明：“嗯，下頭人讓轉。”
溫白：“…………”
都什麼跟什麼。
方樂明徹底繃不住了：“我他媽%￥#！”
“叔叔信了？”溫白好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
方樂明：“要是不信，我能給你打這個電話？”
溫白久久沒再說話。
因為方樂明關係，他和方樂明爸爸見過幾次麵。
方家在南城是靠房地產起家新秀，從方樂明爺爺那輩開始算起，一步步發展，到方樂明這時候，已經頗有建樹了，雖說肯定比不上那些根基盤踞世家，但也小有名氣。
說實話，溫白是不大信能在南城這種地方站穩腳跟人，會因為一個虛頭虛腦夢，就做些沒頭沒腦事。
溫白揉了揉額角：“你沒跟你爸再談談？”
“談了，怎麼沒談？”方樂明道，“可我爸壓根就聽不進去。”
“你知道他怎麼說嗎？”方樂明語調一轉，學著他爸語氣說道，“兒子，你信我，真，我也知道有些荒唐，但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那種感覺。”
“就好像你爺爺就坐在我跟前跟我說話，那語氣，那神情，就是你爺爺。”
方樂明繼續道：“我爭不過他，也懶得爭，就問爺爺在下頭要麵子，那你在上頭不要啊？公司在上頭不要啊？”
“還想不想在圈子裡混了。”
事情發展實在離譜，溫白都有些不知道作何回答。
“然後呢？方叔叔怎麼說？”
“沒說，就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可能氣不過，就說要送我去變形記。”
“我說也彆什麼變形記了，直接一步到位，送我去跟爺爺團聚。”
溫白：“……”
“彆亂說話。”溫白還是出聲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