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輕輕柔柔的，在這樣寂靜的環境裡，卻顯得異樣的清晰。
慕思思細聲呢喃了句：“卓明玨……”
卓明玨落在被子的手驟然一頓，他垂下眼來，凝視著女孩的睡顏。
慕思思卻不安地皺起眉來，眉心都快要擰成一團了。
他下意識伸手，將她的眉頭緩緩地撫平。
但是在他意識到在自己做什麼的時候，觸碰著慕思思的眉尖的手一滯。莫名地，指尖發熱得很，仿佛有著一股灼熱的溫度自接觸到的地方散開，逐漸地蔓延開來。
緊接著，那雙漂亮的眸子閃過一瞬的溫和。
卓明玨幫她撫去額間淩亂的發絲。
隨後，他便笑了，嘴角輕抿起一絲弧度，露出一個十分明淨耀眼的笑容來。
眼底亦情不自禁地揚起了一抹笑意來，那樣純黑色的瞳孔裡流露出來，是能融化掉一切冰冷寒霜的溫暖日光。
這一幕看得旁邊一直在圍觀的係統更是一臉目瞪口呆，唯有發出無數個省略號來，才能表達它此時此刻的心情。
他們不是過來找茬的嗎，怎麼會變成這樣？
還有卓明玨被這樣欺負，他不應該感到憤怒才對嗎？為什麼要這麼高興？
以及誰能告訴它，它的宿主究竟夢到了些什麼，怎麼突然地就叫起了卓明玨的名字？
卓明玨將她的眉心撫平後，才鬆開手，去旁邊竹椅坐著，繼續看起功法來。
他似乎並沒有睡意，也完全不會產生任何疲倦的感覺，目光不時地又會輕輕地放在床榻的身影上，爾後移開視線，繼續研究心法。
直到天就快要亮起來的時候，卓明玨才將秘笈放下，用手撐著下巴，輕闔眼眸，憩息起來。
等到第一聲雞鳴響起來的時候，慕思思幾乎是立即就醒了。
她睜開眼時，看見這不屬於自己屋內的擺設還有點愣神，等到意識逐漸回籠，慕思思才恍然想起來，自己昨晚並沒有回去，而是直接在卓明玨的房裡睡著了。
慕思思記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美夢，但醒來的時候她卻已經記不清夢裡具體的事情，隻依稀記得夢裡出現的大片花海。
慕思思想，她應該是夢到了白天時看見的那片薔薇花海了。
她往屋子看了眼，卓明玨不在，應該是被自己占了歇腳的地方，跑到彆地休息去了。
慕思思掀開被子下床，穿好鞋子正準備回去，便遇見了端著東西回來的少年。
卓明玨送過來的除了洗漱的溫水外，還有一盒吃的。
慕思思回頭看了眼，準備往外走的腳步頓時就收住了，她在桌邊坐了下來。
等到洗漱完畢後，慕思思就開始吃起早餐來，一直到吃完早餐才離開卓明玨的屋子。
卓明玨便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守在暗處，將慕思思送回去，確認她平安無事後，才從屋子離開。
隻是卓明玨還沒走遠，便在路上遇見了掌門的首座弟子顏良。
他懷裡抱著一隻白色的兔子，正在往前走。
他們素不相識，也沒有過任何的接觸，於是便連一聲問候都沒有，就這樣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兩人擦肩而過，途徑一棵大樹時，顏良卻停了停腳步，喚道：“這位師弟。”
卓明玨身形微頓，轉身看向他。
顏良溫和地笑著：“你這是從師妹那邊過來？”
卓明玨輕點頭。
顏良說道：“思思自小便被寵壞了，但是沒什麼壞心思，隻是向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所以如果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也請你多多包涵。”
話雖如此，卻任誰都能聽得出來他這番話的意思，明顯是在把慕思思與卓明玨的關係劃分開來，而彰顯著他們二人的親近。
卓明玨原本還在安靜地聽著，隻是在聽見這樣一番話時，那雙本還泛著一絲亮光的黑眸，驟然便冷了下來，漆黑得宛若夜空一般的顏色深不見底。
卓明玨眸色晦暗不明，但嘴邊卻掛起了一抹輕輕的笑意，乾淨得宛若初雪一樣。
卓明玨又點了點頭，卻沒有開口。
隻是安靜地靠著樹木，手掌輕貼在樹身上。
顏良便也對著他點了點頭，很快就往前走去。
卓明玨仍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靜靜地看向前方。
隨後，他放下手來，轉身離開。
周圍寂靜得很，什麼聲音也沒有，安靜得就連偶爾會傳來的呼呼風聲都沒有聽見。
隨後，卻聽“嘭”地一聲，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樹身忽然斷裂開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發出劇烈的聲響。
雪花仍舊紛紛地落下，覆蓋住了眼前的一切。
*
慕思思房裡的薔薇花枯萎了。
即便再怎麼用術法細心地嗬護著，但也僅僅隻是將花期的枯萎速度變慢，而不能使得它一直保持著最初的模樣。
即便是生長在土壤裡的紅色薔薇都避免不了被凋零的命運，就更彆提養在花瓶裡的嬌花了。
慕思思悶悶不樂了幾天，但哪怕她再次去花海裡摘取新鮮的花束回來，也不過就是多保留幾日，再過些日子薔薇花仍舊會枯萎下來。
她想了很久的辦法，最終決定跑去跟她的父親說，讓他派人采辦些薔薇花的種子回來。
慕思思想要在自己的院裡種下一片薔薇。
掌門聽到女兒的話便笑了：“怎麼，還想種薔薇呀？”
先前也不是沒有試過，隻是種子在種下之後就沒有了任何反應，無論他們怎麼用法術保護或者催熟花種，種子一旦進入被雪花覆蓋的土壤，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寒霜派實在是太冷了，實在不是這些嬌脆弱的花朵能生存下來的地方。
慕思思抿唇，倔強地說道：“您讓他們把種子帶回來便是，不讓的話，我就自己下山去買！”
掌門拿女兒沒辦法，輕點了下她的額頭，無奈地說道：“好好好，不過就是幾顆種子罷了，想要多少有多少。”
慕思思不放心地說：“那您現在去告訴他們。”
掌門便讓人傳令下去，當慕思思的麵交代一番，見此，她才滿意了。
慕思思在得了允諾後，便高興地離開了。
在她離去之際，掌門溫聲問道：“你和外門的那個小子是怎麼回事？”
慕思思身形一頓，她回頭，擺出一副嬌縱的表情來：“他惹著我了，我教訓他，難道不行嗎？”
她的父親卻調侃地笑笑：“真的隻是這樣嗎？”
慕思思輕挑眉：“不然還能是如何！”
她也不再回話了，轉身就走。
掌門失笑著搖頭。
*
其餘人的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就已經把種子給帶了回來。
慕思思拿到種子，便思考起來自己該如何去做。
她直接揮手趕走一眾想要幫忙的人，堅持要自己親自種下薔薇來。
慕思思讓人把院落附近的一片土壤空了出來，再在四周圍上一圈竹圃，好用來保護鮮花不受靈獸等物的禍害。
等到布置完了之後，她便開始了栽種。
慕思思看了眼蠢蠢欲動的師兄們，冷哼一聲，不高興地說道：“你們走開，再過來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眾人麵麵相覷，看著這與她手指壓根不相配的土壤，更是猶豫得不行：“師妹……”
慕思思眉毛一豎，更加生氣地說：“再不走，我就告訴我爹去。”
慕思思連親爹都搬出來了，可見是真的動怒，於是他們也不敢再在這邊逗留，唯有走了。
慕思思看著他們的背影說道：“明天也不許過來，在我種好之前，誰都不許過來！”
她把人都趕走之後，便走進花圃裡，將種子栽種在了上麵。
儘管慕思思幾乎是種一會兒就休息一下，過了許久才把這片區域的四分之一種完，但這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感，卻讓她感覺到異樣的開心。
她輕拍著手，對於眼前這片被種好的區域很有成就感。
儘管她的手都被泥土給弄臟弄黑了，但是慕思思仍舊開心得很，隻要它一想到到時候鮮花盛開之時，周圍都會遍滿薔薇的影子，她的心情就會被一種滿滿的愉悅感給包圍住，甜滋滋得很。
卓明玨拿著綠豆酥過來的時候，就看見慕思思宛若小花貓一樣的臉龐，她的五官被黃泥弄臟，他眼神一愣，隨後眼底不由浮現起一抹笑意來。
隻是慕思思卻渾然不覺，在聽見動靜後朝這邊看來，一瞧見卓明玨手上的東西，眼睛頓時一亮，連忙對他說道：“我餓了，我要吃！”
自從知道卓明玨會做綠豆酥之後，慕思思幾乎天天纏著他給自己做，也算是在完成日常任務了，但因為今天忙著種花，沒時間去卓明玨那裡，就直接讓他送了過來。
卓明玨將東西給她，視線從慕思思那被弄臟的臉蛋上移走，但之後，卻又忍不住再看了過去。
她的臉頰兩側，還有鼻子上方，幾乎都沾滿了黃色泥土，儘管看上去有些狼狽，卻也顯得有幾分俏皮可愛。
慕思思並沒有留意到他的視線，正想拿起糕點來吃時，卻發現自己的手還很臟，不能就這麼拿來吃，她得去洗手。
卓明玨便直接拿了一塊出來，放到了她嘴邊。
慕思思實在是太餓了，也顧不得許多，張嘴就是一口。
吃完一塊後，卓明玨繼續喂她，慕思思就著方才的動作咬下去。
就這樣一點點地把剩下的糕點都給投喂乾淨了。
卓明玨這才留意到她在弄的東西，他看著那邊的竹圃，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慕思思一聽見他提起這個就來勁了，得意揚起眉毛來，開心地說道：“我種的薔薇！等到它們都發芽盛開了，這裡一定會很漂亮！”
卓明玨抬頭看了眼那裡，卻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生命萌芽的跡象。
他沉默了會兒，便也認可地點頭：“是，會很漂亮。”
慕思思聞言更是得意。
第二天的時候，慕思思就將剩下來的種子又再種了部分，累了便休息下。
期間卓明玨會帶著自己做的東西過來，順便在旁邊陪著她。
就這樣一日日的，慕思思種了將近四五天的時間，才終於把這一塊土地給種滿了。
她十分滿足地笑道：“這下隻需要等花開了！”
*
可儘管如此，一段時間過去之後，慕思思還是沒有發現種子有任何要發芽的跡象。
她幾乎每天都要過來這裡看好幾次，但沒一次不是失望著回去的。
這一天，慕思思又來到了竹圃邊，悶悶不樂地盯著土壤瞧，見它仍舊沒有反應，頓時就像是蔫了的花骨朵一樣，悶聲道：“這一次也不能開花嗎？”
畢竟是自己親手種的東西，慕思思還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卓明玨看了眼，抿唇笑了下，安撫她道：“不一定，也許是種在這裡的花會特殊一些，等到開花的時刻，就會全部冒出來了。”
慕思思愣了下，十分不確定地問道：“真的嗎？”
卓明玨不假思索地回答：“真的，它們一定會開花的。”
慕思思被他這樣肯定的語氣安撫到，心裡也開始鎮靜下來，她點頭認可，認真說道：“你說得對，等過幾天到了開花的日子，就能知道究竟會不會開花了。”
聽見這麼一番話，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慕思思瞬間放心下來。
而這些日子，卓明玨也一直在翻閱著各種書籍，試圖找到能讓薔薇花在這邊盛開的方法。
隻是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眼看著開花的時間就要到了。
慕思思種得這麼認真，還堅持著要自己親自動手，要是花真的不能如期開放，她會難過的吧……
一想到這裡，卓明玨更是絲毫不敢有絲毫的放鬆，繼續在藏書閣裡尋找著辦法。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過去，慕思思也已經開始懷疑起自己來，儘管每天都會去竹圃那裡守著，但眼裡的光彩也慢慢地弱了下來。
卓明玨一有時間便會去藏書閣尋找方法，可是一直到薔薇將要盛開的前一天，卓明玨也仍舊沒有能找到可以使它們存活下來並開花的方法。
慕思思像往常一樣跑去花圃那邊，在看見薔薇種子沒有任何反應的時候，又默默地回了房間。
她這段時間都安靜得很，連任務都沒心思做了。
可能真的不會開了吧，慕思思失落地想道。
*
卓明玨在花海裡修煉，從薔薇花上走過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這片紅色的花海。
卓明玨似乎想到些什麼，頓時俯下來，在上麵摸了摸，仍舊是冰冷的雪花，再下麵便是土壤，儘管這裡的落雪還是那麼冰冷，但是泥土仿佛跟外麵的不太一樣。
所以也許會跟土壤有關……
卓明玨便問道：“前輩，若是將這裡的土壤帶出去，重新種下種子，再施以催熟法術的話，薔薇花開的可能性有幾分？”
老者笑了下，倒是如實回答道：“希望不大。畢竟沒有人嘗試過，誰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行得通。但如果不試，按照寒霜派那樣的地勢環境，花是一定不會開的。不過……我要先警告你一句，以你現在的道行，強行施展這樣的法術，可是會損害身體的。”
卓明玨輕垂下眼簾，嘴角翹起，便笑了，“我知道。”
老人道：“是，你知道，但你還是決定這麼做。”
卓明玨笑了下，沒有再出聲，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默認了。
他笑得很安靜，若是隻看外表的話，旁人都會以為這是一位無害的漂亮少年郎。
但教了卓明玨這麼久的老前輩卻知道，這個人同時也擁有著一顆無堅不摧的冷硬心腸，將所有人跟事物與自己隔絕開來，仿佛什麼事情都無法觸動他的心弦。
可這樣一個人，偏偏還是有了軟肋。
卓明玨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片土地，很快，便有了彆的動作。
他伸手，直接將雪麵下的泥土挖了起來，一點一點地裝進了儲物袋裡。
這裡的泥土亦是堅硬得很，再加上有著積雪的阻礙，卓明玨挖得並不是很順利，有好幾次他的指甲甚至被覆蓋在雪地裡的石子給弄斷，指尖滲出血絲來，暈染在了白雪下，盛開出了比紅薔薇還要妖豔的顏色。
卓明玨仿佛沒有察覺到疼痛一般，繼續麵不改色地挖著土壤。
*
而就在花期盛開的前一天晚上，卓明玨於深夜來到了慕思思的院子。
周圍寂靜得很，他站在屋外細細聆聽了片刻，便聽見了屋子裡那平緩而又熟悉的呼吸聲。
慕思思睡得很熟。
卓明玨垂眸笑了下，拿出儲物袋將其打開，把帶出來的泥土覆蓋在竹圃裡，直接替換了最初的土壤。
等到全部替換完後，他又蹲了下來，將手中的袋子再抖了抖，抖露出無數顆薔薇花的種子來。
卓明玨開始一一地將它們種在土壤中。
他幾乎是每一處都分配好了位置，每一顆種子的距離挨得很近，又是最為恰當的距離，卓明玨耐心地把花種埋進裡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身上已經被降落下來的雪花覆蓋，衣裳顏色遠遠看上去就像是白色的一般。
卓明玨呼出來的氣息都快要被結成了霜汽，但他仍舊在堅持。
等到卓明玨終於將種子全部種好，這才停了下來。
他右手掐訣，默默地念著咒語。
一瞬間，周圍發出了滔天的紅色光芒，幾乎要將他全身都給籠罩住了，而在這樣妖冶的紅光下，卓明玨的神色卻是越來越蒼白，近乎快要與周圍的雪景是一樣的顏色。
看得老人是連連搖頭。
紅光萬丈，逐漸地在屋子裡蔓延開來，一點一點地覆蓋淹沒住了竹圃中的土壤。
忽而，土壤裡逐漸地冒出了嫩芽來，一顆又一顆，最終全部從土壤裡冒出頭來。
它們慢慢地發芽，長大，結成花骨朵。
終於花苞輕顫，緩緩地綻放開花瓣，盛放出最為美麗的模樣來。
一陣陣屬於薔薇的芳香彌漫，穿去了四麵八方。
卓明玨輕喘息著，終是停下了施咒的動作。
紅光緩緩散去。
原本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的竹圃，此刻已經被一片漂亮的花海包圍。
天也終於亮了起來，他站在竹圃旁，安靜地望著開放的紅色鮮花。
*
慕思思是被一陣迷人而又熟悉的芳香喚醒的，她先是受到召喚一般地坐了起來，心神恍惚地盯著前方看。
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好像聞到了薔薇的芬芳。
而下一刻，慕思思幾乎是立即清醒過來，她意識到這並非是自己的幻覺，她的確聞到了一股花香的氣息！
想到這裡，慕思思連忙掀開被子，連鞋子衣服都顧不得穿了，就這麼披頭散發地穿著單薄衣物跑了出去。
她才剛出門，眼前的一切就被紅色給包圍住。
慕思思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底逐漸浮現起燦爛明豔的笑意來。
她急忙跑到竹圃裡去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花瓣。
柔軟的觸感傳來。
慕思思的眼睛更是彎成了月呀。
是真的，薔薇花真的開了。
而等到她逐漸回過神來，慕思思才留意到竹圃旁原來還站了一個身影。
卓明玨隨手將肩上的落雪拂去，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慕思思正想問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可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是：“卓明玨，是薔薇花。”
卓明玨嘴角輕抿起一絲溫暖的弧度來，他笑道：“嗯，是薔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