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白露應下,伺候郡王妃睡了。她站在簾幔外,過了會兒又偷偷掀起個縫兒,看著枕間黑發根處的一兩點隱蔽斑白,一顆心直往下沉。

好似越來越嚴重了,怎麼辦……再下去也瞞不了了,王妃若是曉得這頭白發,怕不是得發了瘋。

她緊咬著唇,一個顫栗,後背冷汗都濡濕了內衫。

……

比起郡王妃暈頭淺眠,白露的心驚膽戰,寧杳一如既往的悠閒,裹著被子沾了枕頭睡得正香。

這個時間點兒,長盈街各家各戶的燈都滅得差不多了,座座庭院皆籠罩在春日晚間安寂的夜色裡。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三人不請自來,貓兒般靈活輕巧地攀爬越過高牆,隱在一角等領頭的打了個手勢,轉瞬便齊齊沒入院中,直奔後房。

扶家人少,到了夜裡也不像王府大院有侍衛巡邏值守。

他們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地方。

領頭的用小刀戳破紗糊的格窗,取出細竹筒往屋裡徐徐吹入白色的迷煙。等那玩意兒散了,又在外貼耳細聽裡麵動靜,片刻才看向後麵兩人,點點頭小聲道:“可以了。”

三人這些年乾多了這樣的買賣,分工明確熟練得很,兩個警惕左右,一個執小刀挑開內裡門閂,相繼悄步進去又輕手輕腳的合上。

屋裡沒有點燈,隻是今晚月色實在明亮,習武之人又比普通人眼力好些,倒也看得清楚。他們一路往裡直奔拔步床,撥開帳子也不

廢話,掀起繡了佛手花的茜色棉被,高抬臂膀,霎時利刃刀鋒冷光森森一片。

三劍劃破空氣唰唰齊下,然卻沒有想象中割破血肉的噗嗤聲,而是砍在瓷枕上奇怪又刺耳的滋滋響。

情況轉變出乎意料,幾個刺客俱是一愣,忙環顧四周,“人呢?!”

這幾天一直打地鋪睡在床底下的寧杳緩緩睜開眼,從被子裡伸出手,摸索了一陣,細指微微曲起輕輕一拽,解下了白日係在床腳上的銀絲線。

早早就懸掛在門窗上的細密黑布齊齊騰地落了下來,像蔓延而來的層層陰雲三兩下就徹底吞沒了窗外清明的月光,整個屋子裡立時暗了下來,黑漆漆的一片。

對視不見人麵,伸手不見五指。

刺客三人驚然,知道這是早有準備,明顯等著甕中捉鱉,忙叫道:“不好!快走!快走!”

嘴裡倒是說得快,可四下無光不能視物,他們又不熟悉屋內擺置地形,隻能挪動前行,一時竟舉步艱難。

寧杳聽著腳步動靜,喚道:“大黃,乾活兒了。”

她話音剛落,四條大黃狗便從角落裡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

狗在夜中的視物能力與聽力都比人強,再加上這幾天以靈力鍛體煉神,時常練習,本事是愈上一層。

四個黃對這間屋子的熟悉程度尤勝寧杳,它們盯著三個闖入的陌生刺客,輕車熟路地避開桌椅小幾,一個接一個猛地衝了上去。

大狗行動敏捷,而刺客三人在黑暗中摸瞎,你踩我一腳,我踩你兩下,揮劍的時候非但沒刺到狗,還把身邊的同夥給劃傷了。又或是動作間絆倒椅凳,摔個大馬趴。

四個黃力氣大,下嘴狠,一時之間屋內痛呼驚叫與罵聲不絕於耳,亂成一團。

等護院和歇在彆處的覓秀聽見動靜提著燈推開門,三個刺客已經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夜行衣比乞丐穿的還破爛,身上也被撕咬得血肉模糊。

四條大黃狗圍繞著三人,凶狠的注視著,眼中綠光幽幽,活像圍堵獵物的四匹野狼。

覓秀看滿地狼藉又不見寧杳的影子,不禁愕然驚亂,忙往裡叫道:“夫人?夫人?”

寧杳這才從床底下出來,取過架子上的淺紅色棠花披風,打著係帶應道:“我沒事,先叫人來帶大黃它們去洗洗,你們再把這三位不速之客拖到院子裡去。”

覓秀見她安好,聞言定下心來。叫了大黃兩聲,便領著它們出去,等吩咐完小廝細心照看後才快步回來。

兩個護院已經將三刺客拽了出來,並排擺在外頭光溜溜的青石板上。

“夫人,這是來行竊的賊人?您看是不是等天亮送到官府去?”覓秀沉著臉有些後怕,卻也沒往彆處想,隻以為是不長眼的賊人見他們新搬過來,想沾些便宜。

護院也應道:“東城這邊最近是不大安寧,好幾戶失竊報官,說不定是同一撥人。”

寧杳搖搖頭,看著手裡的長劍,又踢了踢地上的匕首,“哪個賊偷兒行竊會帶這麼多兵刃利器?”

“不是行竊,那是,”覓秀皺眉,兀地睜大眼,“行刺?!是、是誰?”

寧杳笑了笑,目光清寒。

她側過頭低下聲音,隻她二人可聞,“自然是王妃厚愛了。”

覓秀麵上僵硬,“郡、王妃?”怎麼可能呢?

她慌慌與寧杳對視了兩息,卻見那麵上表情全然不似在開玩笑,頓時驚得連退兩步,倒吸一口涼氣。

莫非當日夫人在正院說的那些話……都是

真的?她還以為是夫人不滿郡王妃怠慢克扣西風院,故意編說用來離開王府的托詞。

可是為什麼?

王妃為什麼要這麼做?

難不成還真是因為所謂的舒顏丹嗎?

“夫人,會不會是弄錯了?”覓秀張了張嘴,驚疑不定。

寧杳也不與她多做解釋,轉眼看著地上的刺客,乾脆利落地手起劍落。

頸間一涼,刺客驟然瞠目,血濺當場。

覓秀再怎麼穩重也不過是個剛過十七的小姑娘家,哪裡見過這些打打殺殺,當即一聲尖叫,驚得隔壁人家都亮起了燈燭。

她震驚地看著地上被一劍割破的喉嚨和噴濺後汩汩冒出來的鮮血,像木頭樁子般愣愣地駐在原處,全身僵麻。

駭然之下她結結巴巴開口道:“夫、夫人,你你……”

寧杳恍若未聞,殺人者人恒殺之,既然敢來動手取命,自己也要有死的覺悟。

反正已然知道是誰派來的,與其留著叫府衙裝模作樣的審訊,最後在郡王妃的粉飾下不了了之,還不如直接殺了。

她又走到第二個第三個麵前,如法炮製。

地上的青石板被染紅了大半,等三個刺客都咽了氣,寧杳才扔了劍,轉頭與護院說道:“屍體不好處置,明日一早和這些刀劍匕首迷煙一起送到官府去,若他們問起怎麼死的,就說刺客行凶纏鬥過程中自衛失手所致。若不依不饒,就叫他們直接來找我。”

護院被嚇了一跳,忙應下話。

寧杳凝視他們片刻,看他二人噤如寒蟬,才輕言道:“覓秀,記得叫人提水來把地上衝洗一遍,免得惹些蟲蟻。”說完也不待她回聲兒,就先行緩緩走進了屋去。

覓秀神色難辨,好半晌才低低應了,下一瞬又忍不住扭頭看向已經走上石階的人影。

桌幾上的燈燭染著暈黃的光,朦朦朧朧地映在旖旎裙擺上,她一時竟然分辨不清那上頭到底是繡的海棠紅花,還是方才血色落下無意的綴點。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