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第22章

無人踏足的東山林,是人間離太陽最近的地方。

每個醒來的早晨,赤烏升起時落下的第一縷光就正正好在她的心口上。

路過的雀妖說她得天獨厚,必是來日飛升的料。

但成仙之路,道阻且長,想要功德圓滿,又何其艱難?

她隻能很努力的修煉,很努力的修煉,反正作為一棵樹,她有的是時間,一百年不行就五百年,五百年不行就一千年。那個時候還很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總有不知哪兒來的一往無前的勇氣。從未經過人間世俗的侵擾,也能耐得住林中的孤寂。

一切於她而言很順利,可是突然有一天,安靜祥和的東山林裡第一次出現了人的影子。那是個不小心迷路的男人,他聽從了高人的指引,來東山林為奄奄一息的妹妹尋找一味足以起死回生的靈藥。

她見過機靈調皮的人參精,也見過沉默寡言的老虎妖,見過森林裡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樹,還有涓涓流淌的清泉小溪,卻獨獨沒見過人。

所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他這樣的,像每天早晨她葉子尖兒上叮咚叮咚滴下的露水,清澈又明亮。

“我當時真是喜歡極了他的狗樣子,”姻緣樹揚起臉,“被鬼迷了心竅,放棄所有一切跟著他離開了東山林,從東山到蘿州,走了好長好遠的路……”隻羨鴛鴦不羨仙,單純無知的姑娘真以為自己遇到了此生不悔的摯愛。

可誰又能想得到,她什麼都不是,其實就是他為了“情妹妹”尋找的那味靈藥。

太陽落在人間的第一縷光是上神仁慈的恩賜,由它幾百年朝朝日日溫養出來的樹靈心臟,於凡人而言不僅僅有起死回生之效,甚至還能長生不老。

所以他才會挖空心思絞儘腦汁,用滿嘴謊話來哄騙她,用溫情蜜意來麻痹她,用自己最肮臟的心、最無恥的手段不遺餘力地算計她。

成親的時候,她坐在花轎上,穿著大紅錦繡的嫁衣,滿心以為儘頭是一世歡喜,到了才知道所有都不過是一場虛妄謊言,一腔注定錯付的情意。

姻緣樹趴在長案上,打著嗝醉醺醺說道:“我的心沒了。”

在人間洞房花燭夜,在一個女人最沒有警惕心的時候,在她就要將全身心都托付出去的時候,男人親手剜了她的心,然後轉眼就殷切地獻給了另一個女人。

“其實想想也是,他那個所謂的妹妹確實很漂亮,跟天仙兒似的。我若是個男人,也說不一定會為她鞍前馬後,為她神魂顛倒,”姻緣樹伸出一根手指,冷冷道:“我、我能理解,但我還是很生氣。”

樹妖一旦失去心臟,就意味著失去一切,她不能再化形,不能再移動。從此以後,她隻能像普通樹木一樣死死紮根在腳下的大地上,然後迎著光絕望又悲戚地茂盛生長。

她這麼痛苦,又怎麼能讓他好過?他想和情妹妹比翼連枝,雙宿雙棲?呸,狗東西想得挺美的,她偏不如他的意。

她拚著最後的力氣殺了他,禁

錮他,讓他也變成了一棵樹,然後他們合抱為一,彼此糾纏,就這麼永永遠遠的在一起。不能轉世,不能投胎,她要時時刻刻折磨他,要他用永生永世來償還自己的罪孽。

所以什麼知情識意的恩愛夫妻,什麼滑稽的姻緣樹,說到底他們其實不過是一對互相恨之入骨的世仇。

無知世人們每一次的香火祈願,都是刺在她身上痛不欲生的刀鋒。

真是搞不懂,為什麼這些人總要跟她說什麼情愛心事;為什麼總要特意跑到她麵前來,擺著一臉幸福洋溢的樣子?他們是腦子有病吧?誰讓他們過來的?

她認識他們嗎?她不想聽,也不想看,能不能識相地滾遠點兒呐?

五百年,整整五百年了,以月老祠驚人的鼎盛香火,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被這些狗男女們來來回回紮了多少刀刺了多少劍,但反正林林總總加起來完全足夠把她逼瘋就對了。

她是真的已經徹徹底底受夠這樣的日子了。

“現在好了,”姻緣樹哈哈大笑,有些語無倫次,“整個蘿州城裡,再也不會有人敢在我麵前擺出那副恩恩愛愛的甜蜜模樣了。哭、都給我哭,哭起來才好看!杳杳你那個大師兄也是一樣,那對狗男女天天在外頭摟摟抱抱,我就想抽死他們,讓他們笑啊,笑啊!怎麼不繼續對著我笑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