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2)

第41章

台子上又響起了曲子,春風輕柔一樣的調子,是媽媽特意安排為了應和她的出場。

綠袖望著下麵擠擠挨挨的人群,他們的一雙雙發愣的眼裡有驚豔,有癡迷,還有讚歎,像以往無數個夜晚一樣。媽媽說她現在名聲不算特彆大,該時不時出來走一走,讓人看得著卻摸不著才能叫他們日日夜夜都想來滿風樓撞撞運氣,才能讓外頭傳得更遠傳得更,才會有更多的銀子和數到手軟的收益。

“我兒啊,你快看看,這都是特意為你來的,”身邊的媽媽親熱地挽著她,仿佛真如親女兒一般慈祥,“還有幾位公子更是下了百金不止,就想與你夜談撫琴,大都是城裡的熟麵孔,你今天晚上可得好好挑一個,再不能推辭了。”

她因病已經一個月沒有正式接客了,綠袖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她溫聲應了一句話,老媽媽笑了起來,誇她道:“好乖乖。”--

“既然如此,來,我兒快往這邊來,”老媽媽捂著帕子,邊走邊小聲叮囑,“還是那句話,彆跟翠雲那丫頭似的使性子,咱們是捧著客人的,不是叫客人捧咱們的。”

綠袖都知道,但她隻能溫順地應著,聽從她的安排。

生在歡場風塵,總有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

她聽著底下的呼聲,心裡發空。

這一輩子似乎也就這樣了,悅人以聲色,供人以玩樂,這大抵就是宿命。

她一直覺得自己看得明白,因為清楚,所以從來不會生出什麼妄想。可有一天傅峮出現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傅峮,意氣風發的小公子為了追竊賊而來,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反被設計綁在空中的紅綾上,暈乎乎地打著轉兒,噗通一聲正好栽在她麵前。

小公子自覺丟臉,手腳並用慌慌張張地爬起來,抵著唇紅著臉輕咳一聲,稀裡糊塗道:“失禮了,諸位失禮了,不不,是在下失禮。”

“哎喲,小郎君啊,”老媽媽掩著嘴嗔怪道:“便是再怎麼想到近處來見我們綠袖一麵,也不必使如此危險的手段,萬一要摔壞了身子,可怎麼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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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峮連連搖頭,“不是的,你誤會了,在下是為了追個惡賊來的,不是故意……”

老媽媽自忖見多了男人,撚著紅手絹兒,指尖點了點他肩頭的細緞衣裳,調侃打斷道:“什麼惡賊啊,我看您啊,就是個猴兒急的淫賊。”

年輕的郎君臊得整張臉都紅透了,她都有些不忍來,拉住老媽媽的手往裡走,“媽媽,你就少說兩句吧。”

美人裙袖旖旎如煙,嫋嫋遠去,台上也曲終人散,隻留下滿屋子尋歡作樂的客人,和看著人離開方向愣愣發呆的傅峮。

寧杳拉著扶琂的手,走上梯子,圍著傅峮轉了轉,小聲道:“確實和傅二公子像的很。”說是一模一樣也不為過。

……綠袖第二次見到傅峮是在半個月後,還是熱鬨的夜晚,老媽媽領著人進來,態度甚是殷勤周到,“我兒,這位是傅公子,從王都琉城來的,今兒晚你可要好生招待才是。”

房門合上,她坐在七弦琴邊,看著站在緋玉珠簾後頭拘謹的小公子,撥了撥琴弦,笑道:“公子又是來滿風樓捉賊的嗎?”

“不、不是。”他羞愧不已,臉紅得比她擱在妝台上的胭脂還厲害。

見多了在女色間如魚得水的,還是頭一回見到個跟姑娘家一樣這般容易害羞的,她不由發笑,溫聲問道:“不知公子今晚想聽什麼曲子?”

“都、都好。”

“那奴家便自己做主了。”

外間的喧鬨被薄薄的門板隔絕在外,他就坐在離她足有幾尺遠的地方,端端正正的,像在學堂裡的士子,認真地聽完了一曲又一曲,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有綺窗上閒花疊影輕瑟瑟,槅扇外的河江裡漿聲漁火點點錯落。

在後來,她總想起那個時候,沒有人真的隻是到滿風樓來聽她弾曲子的,他是第一個。

傅峮真的是她平生所見過的最好的兒郎。

清朗端正,和紙醉金迷的滿風樓總是格格不入。

他來過好幾次,都坐得遠遠的聽曲子,連目光也隻落在七弦琴上。

“下次公子若還想聽曲子,不必走正門,輕功這樣好何苦花那個冤枉錢呢。”媽媽對客人可從來不會客氣,其實她談幾首曲子哪裡又能值那麼多的銀子。--

他在河都滯留了多日,慢慢的相熟,他不再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而是會在聽著曲子的時候,悄聲地與她說起或聽聞或眼見的趣事,說河的那邊有什麼,說城外的桃花林也開了。

她自打幼時來到滿風樓開始,再沒有踏出過這裡一步,媽媽怕她跑了,也怕她被人拐跑了,所以不準她出去,總叫人守著門,日夜不錯眼的守著這棵搖錢樹,生怕出丁點兒的差錯。

她這小半輩子,隻在底下院子裡見過三兩棵桃花,卻不知道花色爛漫連天一片是個什麼模樣。

“傅郎會作畫嗎?”

傅峮會舞刀弄槍,卻捏不來畫筆做細致活兒,他搖搖頭說:“我畫出來不好看,不如出城去好。”

她也想出去啊,可她出不去。

她有些可惜,第二天整個白日都睡不著覺。

以前沒人與她說過,她便什麼也不作想,可如今他提起了,她便總要向往惦念著。夕陽西下,她起身坐在小榻上看書,他早早就來了,趴在窗外小聲說:“袖娘,我帶你出去。”

十來尺高的格窗,底下是河江水波漾漾,他抱著她落在小舟上,搖搖晃晃水聲嘩嘩。

小舟停靠在岸邊,他紅著臉給她蒙了麵紗,第一次牽了她的手,“天要黑了,我們要快點。”

從小媽媽就教她,女子行路絕不能快,要輕輕緩緩的如風拂柳、枝搖條,嫋娜輕盈才能柔媚動人。而那天下午他特意沒準備馬車,從河岸邊到城外,一路小跑著走過行人歸家安靜清冷的街道,穿過雨水未乾的清月橋,尤記得橋上攜裹了涼意花香的春風灌滿了裙衫袖袍,分明是有些涼幽幽的,心卻突然熱了。突然就想啊,如果這個人能牽著她一直走下去該有多好呢,白首不離,便是什麼也不求了。

城外已經少見人影了,雀鳥也成群回巢。

一身青袍的郎君倒掛在樹椏上,將開得正好的花枝摘下給她,咧嘴笑著耳廓發紅。

黃昏下的桃花蒙上了一層淺橘色的淡光,繁麗而熱烈,就像她的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