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山河錐18(1 / 2)

鎮魂 priest 6169 字 3個月前

趙雲瀾皺著眉看著她:“你沒病吧?”

汪徵不回答直直地盯著地麵她這樣望向同一個方向的時候總像是在發呆過了好一會才輕輕地說:“那時我還年幼才不到十七歲什麼也不懂,又單純又愚蠢,一睜眼隻看得到眼前發生的事,腦子裡也隻會想著一條路走到黑。我與……桑讚青梅竹馬,縱然身份有彆也沒有拿他當過外人阿父要殺他……我自然,自然是不肯的。”

“你藏起他就像中二時期的小女孩藏起不希望被父母看見的情書。”趙雲瀾毫不客氣地說。

汪徵臉上一個淺淡的笑容稍縱即逝:“大概是吧。其實那時候我是怪我阿父的我覺得他做得不對讓我臉上也蒙羞他……他是我們的首領啊是我偉大的阿父,怎麼可以做這種無恥的事呢?”

趙雲瀾不吭聲表情依然是很臭,可看著她的目光不易察覺柔和了一些隻聽汪徵過了良久才輕輕地歎了口氣:“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一個地方,那裡人人皆是自由,人人生而平等呢?”

沒有人回答她,好一會,趙雲瀾才突然開口說:“有。”

汪徵和斬魂使一同轉向他,趙雲瀾的下唇還沾著一點殷紅的血跡,臉色格外蒼白,在深灰色襯衫領的映襯下,這男人幾乎是憔悴的,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的眼睛總是很亮的,好像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抹去那光亮。

趙雲瀾頓了一下,緩緩地說:“死亡麵前。”

斬魂使的臉依然雲山霧繞看不見,聽到這裡,他忍不住開口說:“那不是無論哪裡都沒有半分盼頭了嗎?凡人苦苦掙紮求索一生的又是什麼?令主這話涼薄了。”

“是大人著相了。”趙雲瀾靜靜地抬起眼,“什麼是公平、平等?這世界上,但凡一個人覺得公平了,一定是建立在其他人覺得不公平的基礎上。活不下去的時候,平等是與彆人一樣吃飽穿暖,吃飽穿暖的時候,平等就是同旁人一樣有尊嚴,尊嚴也有了的時候,又閒得蛋疼,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怎麼也要比彆人多一些什麼才甘心,不到見棺材時,哪有完?究竟是平等還是不平等,不都是自己說了算?”

斬魂使啞口無言片刻後,低低地笑了一聲:“歪理。”

趙雲瀾隨即輕笑了一聲,把這話題揭過,又問:“桑讚造反成功,殺了你的父親,鏟平了祭台上的名字,從此瀚噶族不再有奴隸,那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族裡一切大小事務,都由每一家的家長站出來,代表自己家提出一個意見,大家一起商量,讚同者多的為勝。”汪徵說,“這是桑讚提出來的,他沒讀過書,也沒有離開過大雪山,卻懂得後世提倡的民主……可見人們所願的東西,無論什麼時候,大抵是差不多的。”

趙雲瀾支起一條長腿,雙手搭在膝蓋上,坐得鬆鬆垮垮,沒型沒款,嘴裡的話卻像刀子,一句比一句更戳人的心,他聽到這裡,突然說:“你就是這麼死的吧?”

汪徵猝不及防,幾乎是一呆,而後眼睛裡的光驀地黯淡了下去。

就在彆人以為她不會出聲的時候,汪徵忽然說:“我是……我那時無處可去,隻好一直住在桑讚家裡,寄人籬下,可我什麼也不會做,小的時候,阿姆隻教過我怎麼樣打扮自己、驅使奴隸,我不會乾活,也不會打獵,連料理家務事也是一團糟……同族的一個女孩想要嫁給桑讚,求她阿父去說親,桑讚拒絕了,那姑娘一氣之下出逃,跑出了雪山,等被族人們找回來的時候,已經死了。據說她是失足從山坡上滾了下去,頭撞到了大石頭上。她的阿父恨上了我,聯合了彆家召集了族人們,說我是狗首領的女兒,天生會妖術,他們寬恕我,讓我僥幸活著,而我竟然還不知悔改,每天好吃懶做,還霸占著他們的英雄桑讚,因為嫉妒,竟然施妖術咒死了他的女兒,要把我……要把我砍頭處死。”

汪徵的肩膀忽然顫動了起來——她曾經發自內心地覺得是她父親錯了,在少女年幼的心裡,族人們不該被奴役,他們也是人,不該那樣卑微地生死不由己,她曾和桑讚一樣,希望他們過上富裕的好日子,希望他們能平等、自由、幸福。

然而她那樣同情喜愛的族人們,卻原來是怨恨她的。

“姑娘的阿父要大家舉手,不動的表示不發表意見或者不想處死我,舉手的代表讚同我被處以斬首刑……”

“斬首刑”三個字破了音,汪徵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那一天人們列席滿座,表情俱是快意,密密麻麻舉起的手,一排一排,參差不齊,從高台上看去,就像是幽冥最深的那條河裡中晃蕩的惡鬼的爪子,幾乎每一個人都舉起了手,他們看著被綁在正中央的少女,又是冷漠,又是麻木,又是愚昧,又是殘忍。

他們驚人地達成了一致的意見——殺了她,砍下她的頭。

心裡就算有千萬盞明燈,也會給澆滅得一絲灰燼也不剩。

沒有人記得她做過什麼……又或者,她做過的事,不過是彆有用心。

汪徵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落到地上,旋即化成了一縷煙,消失在了空氣中,而她的身影也越變越單薄——她死了三百多年,本是早沒了眼淚的,此時心裡痛到了極致,隻會燒儘自己的魂。

“彆哭。”趙雲瀾虛虛地伸出手托住她的下巴,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淚,指間夾著一張固魂的紙符,輕叱一聲,按在了她的額頭上,汪徵的“眼淚”一下被封住,再流不出來了,她瞪著那樣一雙近乎無邪的大眼睛,對上男人溫柔得隱晦的目光,好像一時呆住了。

趙雲瀾伸出明鑒表,低聲說:“先進來。”

汪徵忽然有種感覺,就好像那一切的真相,他什麼都知道。

她愣了片刻,隨後隻覺得一股溫和但不容違拗的力量,把她拉進了已經停了的明鑒裡。她聽見趙雲瀾低低地說:“天黑再放你出來。”

汪徵消失在原地,趙雲瀾和斬魂使忽然之間兩兩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