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德清晰地感知到。
所以主無法使薩澤杜斯的力量完全消散。
他仍會死亡——
除非……
宮殿中驟然死一樣寂靜,像時間仍未開始流動。
教皇抓住了出現在他身前的青年的肩膀,海青色的眼瞳倏地覆滿震驚,喉嚨像堵死了一樣,讓他發不出半個字音。
仿佛現在才是時間凝滯的時刻。
薩澤杜斯臉色猛地蒼白得像紙一樣。
黑色羽翼在背後斂起,獠牙消散。
銀十字劍上的光輝刹時爆裂,像收縮千萬年最終一霎那毀滅式迸發的恒星,它橫在主的麵前,光芒射線般刺出,虛虛覆在劍身上的手被映照得近乎透明。
自然之力無法比擬的風暴讓宮殿毀折。
經受主的消減後的餘威摧毀了將近三分之一的第七層地獄。
這片寂靜的區域變作大片廢墟。
薩澤的力量比主預計的更強。
他不出手,放棄抵抗的弗拉德會屍骨無存。
光輝漸弱。
風暴漸息。
教皇緊緊盯在他身前的男人身上——
他的身軀漸漸在消減的光輝中趨於透明,軀體溫度冰冷下來,彙聚日光一般的淺金色短發一點點發白,像被衝泡去了雕刻畫上的色彩,隻留下蒼白的線條。
像薩澤杜斯第一次睜眼時看到的樣子。
創造他的人看著他溫和的微笑,卻疲倦得無法說出話。
隻能承受上千年的沉睡。
一輪又一輪的沉睡,上萬年如此。
他見不到,碰不到,隻有本能的渴望,永遠得不到滿足的渴望。
直到現在。
仍不得滿足。
對他的渴望,對他沉睡的恐懼,薩澤杜斯原本以為離開天界以後會漸漸變淡。
可沒有,渴望與恐懼這兩種情緒隻在看不到出路的未來中一日日加深,到了病態的地步,深刻地糾纏著他。
薩澤杜斯開始從牙齒發抖,可他看上去卻仍冷漠得如同無事發生,像毫不在意。
可他不是這樣想的。
他在意,害怕,怕得一看見主這副樣子,恐懼幾乎驅散了他所有其他的情緒,對弗拉德的厭惡,對主的怨尤。
他隻想主不會有力竭而沉睡的一天。
可他無論想了什麼,驕傲自製的天性都讓他隻能站在原地,冷冷地望著主,和主身後的教皇。
銀十字劍消失了光輝,落回到薩澤杜斯手中。
教皇怔了許久,從後擁住了主。
他所有溫熱的赤忱隻在主麵前毫無隱瞞、毫無虛假地顯露,他微微側著頭,下顎頂在主肩頭,望著主的側臉,心臟抽疼,低聲道:“我不會再做出這樣的蠢事,我向你保證……我的主。”
主稍感煩惱。
他來拉架的,但他沒想到薩澤杜斯強到他拉完架後隻能短暫地在地獄停留幾分鐘時間。
他原本還想到地獄,收回他賜予大天使長的一切。
既然薩澤選擇了地獄,那便不該再持有主因為大天使長身份賜予他的力量。
但現在來不及了。
隻能做一件最要緊的事。
主無意去思考、窺視造物的心意,再憑此推測最要緊的事是何事,隻問規則:“現在最要緊的事是什麼?”
教皇一怔,望著主,喃喃:“最要緊的事?”
規則瑟瑟發抖:“……可能……可能是,是讓薩澤杜斯相信你和他有一個孩子?”
主蹙起了眉毛。
作為主,他永不該撒謊,欺騙造物。
因為主所言之語,永為真言。
那——
教皇抱緊了主,預感不太好。
主淡淡道:“薩澤,過來。”
薩澤杜斯顫了一下。
在天堂時,主曾經上千次的這樣喚他過去。
薩澤杜斯走到主身前,隔開三四臂的距離,疏遠到冷淡的地步。
他垂眼看向主,像等待一個他漠不關心的審判。
全然對立立場的態度。
乖謬至極的造物。
弗拉德掀起眼瞼瞧了他一眼,輕輕嗤笑了一聲。
但主看上去現在不在意這件事,仍是那副永恒的寬恕模樣:“薩澤,你願意承認我孩子的父親的身份嗎?”
教皇驟地一僵。
薩澤杜斯猛地抬眼盯在主臉上。
魔族妖邪氣的特征同質化了昔日大天使長無可挑剔的麵貌,讓他顯得冷厲的戾氣很重。
主繼續啟示世人般敘述:“這個孩子從我這裡誕生。”主向薩澤杜斯走近,教皇下意識想拉住主,卻發現根本無法動彈。
主走到薩澤身前,俯身輕輕親吻在他的臉頰上,主的手指已經趨於透明。
薩澤杜斯渾身僵硬,他死死盯著主,聲音喑啞:“我的孩子?”
金色字跡試圖寫點什麼。
但它心情波動太大,隻無力地拉了一道長長的波浪線。
主沒有回答,向他微笑。
身形即將消失。
薩澤杜斯拉住主的手臂,拉住了最後一絲即將消散的冰冷溫度,他眼中晦沉得像陰天夜中的海麵,看不見一絲光亮,看不見暗中的動蕩:“我不記得。”
主淡淡道:“你的確不記得我與你有一個孩子的這件事。”
最後一個字符尚未落聲。
主的身形已消散在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規則:我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