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賣橙子的老婦人對她孫子講的諾提拉城故事。
規則震驚地點下一個圓圓的金點。
它想起洛修斯之前對它說的話——
在城門口排隊的時候, 他聽說有個鄧普角鬥場, 勝者可以獲得“最強勇者”的稱號。
洛修斯信了賣橙子的老婦人，它信了洛修斯。
這一定是薩澤杜斯的錯。
金色字跡抖抖索索寫：“那是她給孫子講的勇者故事, 你怎麼就信了？”
洛修斯聲音輕得聽不清：“老婦人說‘最強勇者’的稱號是給勇者的頭等獎賞……我看過角鬥場外那兩個罪行累累的造物的記憶，鄧普角鬥場的確為贏家頒發頭等獎賞。”
規則：“……”
妖族愣了下，問：“請問您在說什麼？”
銀發少年依然皺著眉毛：“我可以選擇獲得最強勇者的稱號嗎？”
秘密交接獎賞的妖族麵麵相覷——
怎麼會有人不願意要世間珍稀的精靈奴隸，還想要一個一聽就是唬小孩子的“最強勇者”的滑稽稱號？
女妖族踟躕道：“抱歉, 這不可能。我向您保證，鄧普角鬥場從未存在過‘最強勇者’這類的稱號, 所以即便我們為您加急定製一枚這樣的獎章，也毫無實際效用。”
銀發少年偏過臉頰, 瞧了籠子裡的精靈一眼。
精靈始終闔著眼, 蜷在籠中死掉似的一動不動, 隻有細微的顫抖。
贏家不說話, 房間中安靜了一會兒。
直到房間的暗門被無聲無息地推開，進來一個青年，掃視過房間, 到銀發少年麵前微微一躬，問：“您是勝者嗎？”
“是。”
“決鬥的勝者, 鄧普大人想與您見麵。”
“鄧普, ”銀發少年喃喃, “諾提拉的城主嗎？”
“是城主大人。”
洛修斯沉默了一會兒。
規則莫名其妙想起那個諾提拉城主頒發最強勇者稱號的謠言。
過了好一會兒, 他回答：“好的。”
青年像鬆了口氣, 微笑起來：“那請您到這邊來, 我帶您去與鄧普大人見麵，您不用擔心，鄧普大恩隻想問您幾個問題，您的獎賞將在這裡為您暫時保管……請問您介意透露您的真實姓名嗎？”
銀發少年跟著青年走進了暗門，嗓音和緩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洛修斯，我叫洛修斯。”
金色字跡浮現：“你不會想逼諾提拉的城主為你頒發最強勇者的稱號吧？”
長廊靜得靴子踏在軟毯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所以規則貼心地為銀發少年停止了時間的流動。
前麵帶路的青年維持著邁腳的姿勢，像尊雕像一樣紋絲不動。
銀發少年淡淡回答：“不是。”
金色字跡：“那你準備怎麼做？顯然鄧普角鬥場不能讓你積攢名望了，你去挑戰弗拉德前的這三個月，有什麼規劃嗎？”
銀發少年喟歎：“鄧普角鬥場的確無法帶給洛修斯所需要的名望，我隻能先去擊敗妖族的奈亞拉提普。”
規則：“你還記得你降世的消息已經傳遍八大種族了嗎？你對一個叫‘洛修斯’的造物的特殊寵愛包括在內。”
“……”
寂靜很久，銀發少年鎮定道：“奈亞拉提普不會為難洛修斯，我隻需要一個與他名正言順的見麵機會。”
規則：“所以你想通過鄧普接觸到妖族的君主？”
“順其自然。”
一聽見“順其自然”這四個字，規則就直覺要完。
但直覺歸直覺，不一定準。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前麵帶路的青年的腳落在鋪滿走廊的軟毯子上。
青年停在一扇雕獸門前，躬身道：“這裡是鄧普大人麵見客人的會麵室，仆人不得入內，請您自行推門進入。”
“好的。”
少年微笑著回應。
推門。
室內相當奢麗，光線不亮，熏著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香氣。
一個挺拔的青年，穿著藏青色長身禮服，戴著禮帽，站在桌前，從水磨銀花瓶裡撚出一支紅玫瑰。
他側過身，撚著玫瑰，笑了，露出兩側尖銳的犬牙，開門見山：“你是四月份的勝者？”
以青年的力量等級，他完全可以收斂起所有的獸形特征。
但他沒有，禮服下，一條修長卷曲的尾巴向上勾著。
他是豹子。
銀發少年沉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尾巴上，回答：“是的，閣下是諾提拉的城主？”
“是的，我是鄧普。”鄧普優雅地向四月份的勝者走過來，將帶著尖刺的玫瑰彆進少年的衣袍，“過來坐。”
鄧普身上一樣有那種令人目眩神迷的香氣。
銀發少年端正地坐在一把精致的水晶椅子上，說：“我是洛修斯。”
鄧普仍然站著，他站在洛修斯身前，以洛修斯坐著的高度，眼睛正好能平視到鄧普向上勾起的尾巴尖。銀發少年望著鄧普的尾巴，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獲勝了，但所有人輸了。”鄧普笑著說，“包括角鬥場。四月份一千多萬金幣的押注，全部作廢。”
他垂頭看著少年，停了幾秒，繼續：“當然角鬥場永遠不會因為賭博的風向去否定任何一位勝者的勝利，但你如果想要領走你的獎賞，需要向我坦白你的來曆。”
銀發少年麵態平靜。
看著鄧普的尾巴。
鄧普蹙了蹙眉，尾巴勾到身後，說：“你的來曆，或說你背後是誰。”
禁閉場中的決鬥參賽者，在明麵上是自由參賽，可從來隻有一個人存活下來，即便是財迷心竅的人也不會輕易參加——因為鄧普角鬥場的決鬥幾乎已經被諾提拉城中的勢力壟斷，權貴們把強悍的勇者送進禁閉場，以他們的性命為自己換取最珍稀的寶物。
但四月份卻出了意外。
包括鄧普在內，沒有一位權貴獲勝。
一個從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小子莫名其妙地贏了，贏得像是鄧普角鬥場的黑幕。
一百多參賽者，一個沒死。
而且根本沒人押這小子贏。
下屬還傳話說，這小子不想要獎賞，想要當一名“最強勇者”。
去他媽的最強勇者，腦子裡有水嗎？
鄧普保持著得體的微笑，等待“最強勇者”的回答。
“最強勇者”笑得比鄧普還溫和，說：“我叫洛修斯，西王國教區卡德王國皇家騎士學院的一年級工讀生，原本準備繼任教廷的新任聖子，但因為教皇閣下負傷，放棄了聖子的繼任，來到了諾提拉王國。”
“……”
鄧普聽完好久沒說話。
許久，鄧普俯下身，嗅了嗅少年的脖頸，少年身上什麼味道都沒有。他輕聲問：“你把我當傻子嗎？最強勇者。”
洛修斯：“我不曾欺騙你一言一字。”
“如果你不願意回答，我不會逼你。”鄧普重新站直身，為洛修斯掖好那支紅玫瑰，玫瑰梗的利刺紮過少年白皙的皮膚，但沒有刺破，“角鬥場永遠信守承諾，四月份的勝者，你仍然可以去領取你的獎賞。但你不被允許再踏入角鬥場半步。”
“離開這裡，帶著你的獎賞離開諾提拉。”
銀發少年端方地坐著，沒有起身，他注目著鄧普的尾巴，說：“我想與奈亞拉提普見麵，城主閣下。”
鄧普俯視著銀發少年，慢慢收斂起微笑，嗓音發冷：“準備要袒露你來角鬥場的目的了嗎？”
銀發少年寬和道：“我為了與奈亞拉提普見麵而來到這裡。”
鄧普弓腰，壓近銀發少年的臉龐，捏住他的下頦：“不肯坦明來曆、身份、目的的外來者，在王的麵前，隻有死路一條。”
銀發少年像沒有聽見鄧普的譏諷，說：“奈亞拉提普正好在諾提拉城，對嗎？”
他簡單地掃過了鄧普的記憶片段，看見了奈亞拉提普的所在處。
“誰告訴你的？”鄧普鬆了手，審視著他，譏諷，“無論你背後有誰，你有什麼目的，把主意打到妖族的王身上，都蠢不可及。你或許不止隻有人族的一級治愈力，可你確實隻有二十五的骨齡，連妖族成年的年紀都不到……這位人族與妖族混血的勇者。”
提到奈亞拉提普，鄧普神態反而緩和下來。
他高高在上地望著銀頭發的少年，緩慢勾動著細長的尾巴。
尾巴一動。
銀發少年的視線從鄧普俊美的臉上，重新回到了他的尾巴上。
然後抬起手，抓住了鄧普的尾巴。
他沉睡過四千多年，已太久太久不曾注目過人間了，也罕少去關注除了天使以外種族的具體習性。而在人間不足一個月的時間中，瀏覽過的造物記憶又大多是純血人族——
所以洛修斯對有尾巴的妖族中一個約定俗成的情趣性規矩一無所知：
抓住他們的尾巴，等於向他們求歡。
一般力量強大的有尾巴妖族不會輕易露出自己的尾巴，但鄧普閣下天性浪蕩，在私人時間中從不會隱藏它。
洛修斯一無所知地捏了捏鄧普的尾巴。
鄧普怔了下，笑了，柔軟、純白色的豹尾纏上銀發少年的手腕，挑眉問：“你是在向我索求憐愛，還是想藉由我，索求王的憐愛？”
銀發少年蹙了蹙眉，沒聽懂不礙著他秉持自己的誠實：“我想見奈亞拉提普。”
鄧普笑起來，舔了舔嘴唇。
光線幽微，那種令人發暈的香氣愈發強烈。
他聲音很低：“所以這是你的意圖？你來角鬥場，引起我注意的意圖？”
“是的。”
鄧普審視著銀頭發的少年。
銀發少年溫和地微笑著：“我發誓我不曾撒謊，我來諾提拉，來找你，是為了名正言順地與奈亞拉提普見麵。奈亞拉提普在這座城裡，所以我想你可以幫到我的忙。”
妖族與人族不同，他們不遵循繁文縟節，會直白地麵對自然的欲望。
鄧普的手指摩挲過銀發少年的臉頰，說：“你很聰明，想受王的憐愛的孩子們，的確應該來找我來引見。”
“但王喜歡乖巧的孩子，那些不乖巧，或者抱著彆的心思的孩子，隻有屍骨無存的下場。”
聽不懂就少說話。
洛修斯十分沉穩。
名正言順。
見到奈亞拉提普。
隻有這兩個目的。
金色字跡寫了醜醜的一行字：“我感覺鄧普說話怪怪的，你覺得呢？”
洛修斯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規則沒弄明白，為什麼剛才還橫眉冷對的諾提拉城主，會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
好像哪裡不太對。
柔軟、溫暖的豹尾輕輕從銀發少年手裡抽出來。
“四月份的勝者，倘若你來角鬥場不是為了王，我會想現在就和你來一次。”鄧普走遠了一些，含笑望著他，“你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