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安靜下來。
銀頭發的少年靜靜坐在木桌邊。
仿佛無事發生, 金色字跡寫:“你現在準備去做什麼?找繆金嗎?”
洛修斯點點頭:“我會去找繆金, 但在這之前, 我會將厄尼先送回守望森林。”
規則空白了一會兒, 寫:“其實你還是憐惜……精靈族的, 不然你不會把厄尼帶到這裡來。厄尼讓你想起了謝菲爾德,不是嗎?”
洛修斯沒有肯定規則的說法,也沒有否定規則的說法,他歎氣:“我在謝菲爾德身上投注太多心血了,即使他是我的失敗, 我仍無法抹除他。”
在力量枯竭一輪又一輪的沉睡中,對第一個造物的期盼支撐著神靈讓世界有了最初的模樣。
可神明能夠創造造物的形態、力量, 卻不能抉擇他們的天性。
即使謝菲爾德不曾做錯過什麼,他仍是與神明初衷背離的失敗品。
規則問:“現在你準備怎樣去找繆金?繆金現在顯然不在極北之地……”
金色字跡書寫的同時, 敲門聲響了——
在繆金離開時,洛修斯又使破碎的木門恢複了原狀。
洛修斯向門口走去,一邊說:“我會遵守我的諾言, 讓繆金看到生命歡愉的一麵。同樣我也需要這個過程, 成為天命之子, 我需要更了解造物生命的內涵, 不然……”
洛修斯打開門, 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枯草一樣的紅頭發, 滴油的酒槽鼻。他衣著樸素, 似乎是旅舍的夥計。
“請問有事嗎?”洛修斯問。
酒槽鼻壓著頭, 眼珠卻不安分地掠過銀發少年向屋內看,他看上去很膽怯,囁嚅道:“您……我是旅舍的老板,剛才聽見您的房間這邊有很大的聲響,過來看看您……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您還好嗎?”
旅舍的房間構造極簡樸。
門後走過四五尺,走過一張四方木桌,便是兩張齊整的木床。
其中一張床上伏著名少年,褐黃色的發,肌膚白得發光,露著兩邊尖尖的耳廓。
金色的血液像遺落的星子,沾在床被上。
酒槽鼻的眼珠迅速地在屋中掠了一圈,立即佯裝安分地垂下了眼皮。
很大的聲響。
是繆金。
繆金來時把門踹破了。
按繆金的力量來說,洛修斯一清二楚繆金完全可以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背後,徹底扼殺這具身體的性命。
但繆金沒有,他踹門進來,像在宣示他過來了,留給洛修斯警醒的時間。
繆金沒想殺死他,更像在威脅他,說出神明的蹤跡。
洛修斯沒去看繆金的想法,所以他不知曉繆金在想什麼。
繆金是個刺客,旁人的性命對於他來說無關緊要,他殺了守望森林外邊界等待狩獵精靈的近百個人族,卻對洛修斯手下留情。
這是件說不通的事。
洛修斯沒有想通,他溫聲和語地和門口的酒槽鼻說:“如你所見,無事發生,你不必擔憂。”
酒槽鼻唯唯諾諾:“好的……好的,打擾您了。願主保佑您。”
酒槽鼻過來一趟,像隻為了得到一句“無事發生”,洛修斯說了這幾個字後,酒槽鼻就不再詢問,急匆匆地離開了。
金色字跡出現:“剛才那個人族看見了厄尼。”
洛修斯向厄尼走過去:“我知道。”
“塞伊城外有不少守株待兔的惡棍,他們會找你麻煩。”規則感慨,“點到為止就好了,不要波及到無辜的人,也不要使用太高規格的力量,你該知曉,你優秀的作品們對你的力量一清二楚,超標的力量等於告訴謝菲爾德和繆金你就在守望森林外邊界。”
洛修斯沒有回答,停在精靈的身邊。
厄尼仍在昏迷中,血從嘴角眼角流出——繆金對軀體的破壞從內腑開始。
輕薄的白色光芒覆蓋上精靈緊閉的眼簾。
血跡消弭。
精靈蹙起眉尖,慢悠悠地睜開了眼。他看見洛修斯,想起之前的事,一驚:“您還好嗎?剛才的不速之客是誰,他傷害到您了嗎?”
洛修斯搖搖頭,微笑道:“沒有,我很好,你戴上帽子,我帶你去守望森林。”
聽到“守望森林”,精靈怔怔地看了洛修斯好一會兒,說:“好。”
*
出了塞伊城,是一片廣袤的平原,平原的儘頭是守望森林。
但這片平原上不見綠意,是一片覆蓋了薄霜的貧瘠荒原,日光暗淡,長年累月沒有雲開見日的時候,隻有朔烈的冷風從遙遠的深淵之海從東卷襲過。
這裡是所謂的守望森林外邊界。
這並不能算一個嚴格的劃分,這片荒原,和連接著荒原的塞伊城旁那片無人管轄的自由領地,都可以被叫做外邊界。
直到向北,開始進入樹叢,就脫離了外邊界。
厄尼跟隨在銀發少年身邊,手心緊張得滲汗,低聲說:“向北走,北邊是守望森林,隻要進到森林就安全了,那裡是守望森林的外層……森林分為內層和外層,外層不是我的族人們生活的領地,他們生活在內層,但森林外層但受到皇的庇護,那群壞蛋不敢進去……”
揚烈的風穿過荒原,遮蓋住精靈身軀的黑紗被吹起,露出他纖細的身軀。
像被誰暗中窺視著似的,精靈驚慌地拉住了被風掀起的黑紗。
“在進入森林前,這裡是最危險的地方,”厄尼的嗓音已開始發顫,“我所有遭受不幸的族人都是在這裡被捕捉帶走的。”
那位強大的銀發少年看上去沒有被厄尼的恐懼觸動,他溫和地傾聽著厄尼的話語,安撫道:“我會將你帶回守望森林,你不必擔憂。”
走出塞伊城城門幾裡路,人跡愈發稀少。
向北是與世隔絕的守望森林,所以這片荒原上沒有商隊經行的道路,仍維持著原始的荒涼。
暗中窺視的眼睛愈發露骨。
“嘩嘩嘩——”
不知曉是風吹起砂礫的聲音,還是,人踏過地麵的聲音。
精靈聽覺靈敏,倒吸了一口氣,黑紗下的麵孔刷地變得慘白:“有人向我們來了……他們知道什麼?!”
他下意識地抓緊了洛修斯的衣袍,身軀顫抖。
“嘩嘩嘩——”
塵灰般的薄霧中浮出幾雙墓地鬼火般的綠光眼睛,從銀發少年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像一個密不透縫的圓環,漸漸收緊,收緊,讓被包圍的獵物,無路可退。
是狼群。
或者是成群的妖族。
獸形能讓妖族發揮出更具有毀壞性的原始力量。
狼群後,模模糊糊的人形愈來愈近。
刀身折著冷光。
是人族,與妖族聯合狩獵的人族。
一個百年難遇的精靈貨物,值得成百上千的匪徒不顧一切地來爭搶。
有十幾個人族的匪徒,其中有一個中年男人,亂糟糟的紅發,酒槽鼻,他走上前,盯著被黑紗蒙住的少年,眼中貪婪的精光畢露無疑:“我就知道,前幾天殺光了外邊界那群倒黴蛋的人絕對和精靈有關係,果然跟著他就找到了精靈!”
“完了……”厄尼手腳發冷,倉皇地看向洛修斯。
酒槽鼻身旁的頭狼陰沉地盯著銀頭發的少年:“精靈旁邊那個小雜種就殺了吧,速戰速決,不然夜長夢多,一旦精靈出現的消息傳出去,這個小玩意兒可就不是你跟我能平分的了。”
“是這回事。”酒槽鼻咂摸了兩下嘴,“可惜了,那銀頭發的也能賣個好價錢,但不能冒險了……把銀頭發的殺了帶走那個精靈!”
話音一落,狼群愈發收緊。
銀發少年與精靈被逼進狹窄的方寸之地。
“怎麼辦……如果您能逃走的話,您先走吧……”厄尼眼中透出絕望:“反正……我遲早要死,”精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輕聲說,“您先走就好,感謝您恢複了我的健康,我可以殺死自己不必再受輾轉的侮辱。”
銀發少年看上去相當鎮定。
他微笑著,隔著厚厚的帽子摸了摸厄尼的頭頂:“不必驚慌,不會有事的。”
金色字跡出現:“你要現在團滅他們嗎?”
頓了頓,又細心地囑托:“不要太用力,你不會想要謝菲爾德和繆金跟隨著你完成天命之子剩下的命運線的。”
洛修斯壓低聲音:“我想嘗試以洛修斯的力量解決現在的困境,畢竟我想要真實地體驗洛修斯的人生。”
規則:“……為什麼?”
洛修斯神態上露出一種人間真實:“無人可敵太無趣了。”
規則:“……”
狼群愈來愈近,森寒的獠牙可以在一瞬間撕碎洛修斯的肌膚。
規則發自內心問:“可你認為你一級的治愈力能乾什麼?”
“跑。”
話甫一落地,銀發少年拉起精靈纖細的手腕,疾風一樣向狼群間細微的縫隙上跑去,他高高躍起,踩著一匹狼頭頂的毛飛似的跑了。
洛修斯的軀體很弱,但經過了初步神化,身體素質在尋常造物中已經算極佳。
精靈本便敏捷輕盈,隻是愣了一下神的功夫,迅速地跟上了洛修斯的步伐。
奔跑的感覺讓厄尼有些恍惚——
他不能自由地奔跑,甚至行走太久了,以致讓他忘記了,他原本並非手無縛雞之力,他曾有過反抗的能力。
妖族和人族都沒想到已經算甕中之鱉的獵物會在眼前風一樣跑掉,當即怒斥:“追上他們!決不能讓他們跑遠,引起彆人注意!”
規則慢悠悠地寫:“可你跑不過妖族,群狼的耐力和速度都比你這具軀體強……如果單單是那個精靈或許還有可能逃走。”
炙熱的火焰從後向洛修斯直射而來,帶著危險的溫度,將將擦過他白色的衣角,在腳底覆蓋著白霜的泥土上熄滅成滾燙的黑煙。
“何況倘若捕捉精靈隻單單是競跑遊戲,精靈也不會被捕捉到,你們會受到攻擊。一級治愈力不夠你做什麼的。”
規則說的是對的。
狼群越發近了,似乎隻有幾尺之遙,一個撲身便會將利爪勾進獵物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