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嘴上這麼說,但實際上,你能細說出南家狐狸到底做了什麼壞事嗎?”
顧雲初看著不說話的李秀才冷笑。
“我卻還有話要說,租下房子,南家狐狸還特意拜訪了你,請了你去園子吃飯,上好的美酒佳肴。敢問這禮數不夠周全嗎?說實話,我大概是窮怕了,若是有這樣本分的狐狸來我這求租,彆說是一百兩黃金,就是每年五十兩黃金,我自個搬出去睡橋洞都可以,甚至還要反過來請他們吃頓飯,不然我這錢收著都不安心!但你是如何做的?”
顧雲初杏眼冰冷,仿佛利箭一樣刺向李秀才。
“除了是異類,他們到底哪裡對你不起?你竟是要滅人滿門?”
周圍的百姓聽到這,不由麵色微動,竊竊私語起來。
小市民有小市民的思想和人生經驗。
他們順著顧雲初的話想了想,發現,若是南家狐狸真要是如此安分的狐狸,那他們還真願意把房子騰出來給那群狐狸住的,畢竟那可是一百兩黃金啊。
彆說睡他們的房子,就算睡他們都夠了!
彆說反過來請狐狸吃飯,就算他們晚上睡橋洞,白天給狐狸們一天三頓的做飯他們都願意,說不得還能得兩份錢呢!
幾個缺錢的心中千回百轉,甚至有些懊惱南家狐狸怎麼不租他們家的空宅子、破園子。那表情就仿佛自己錯失了一個億!
李秀才被顧雲初堵得說不出話來,注意到眾人的眼神變了,他心中終於有了些恐慌。一口咬死了狐狸乃是異類,都是妖物,必須弄死!
“不,你布置硝石硫磺意圖炸死南家之時,根本就沒有十成的把握確定他們就是狐狸。我本身就是證據。我分明是個人,但也差點被你炸死了!”
顧雲初抬頭看向吳縣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一秒雙目含淚的抽噎起來。
“還請大人明察,我是個苦命的孤女,家中遭了洪災,我先是受了雇傭,當了人家的丫鬟,結果沒幾天就發現那家老爺是個色中餓鬼,我不敢再待,工錢都沒要就跑出來了,平日沒有錢財,睡得都是破廟、橋洞。結果在破廟,遇到了個邪僧,竟然把殺人當成渡人,我逃出生天,之後更是遇到人販子,差點就被賣了。這幾日我終於走了運道,遇上了幾個好人家,有了些錢財。”
“偶然間於南家狐狸有恩,他們感念我的恩情,聽聞我在找房子住,這才邀請我過去。我歡天喜地的背著我的小包袱就過去了。他們給我留了個小院子,那院子是我見過最漂亮的院子,我邀請了友人來參加我的喬遷宴,宴席上,我還在和我朋友談論日後要怎麼布置,想著之後上集市要買的東西又多又雜,我既是煩惱又覺得甜蜜,畢竟我這個四海為家的人,終於能安定下來了,我終於要有家了。大人,我想您應該明白,一個家對於我這麼一個孤苦無依的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珍貴的東西。我做夢都想有個家。”
貌美的姑娘抬著頭,故作平靜的說著,但那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的眼淚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也砸在眾人的心中。
“我以為我終於走運了,甭管南家是不是狐狸,他們沒害我,我終於能有個家了,但是還不等我那喬遷宴吃完,不等我的美夢做完,隻聽砰的一聲,房子炸了!我的夢也醒了。”
顧雲初四十五度角仰頭,倔強而憂傷的淚珠順著白皙的臉龐滑落,滴答落地。
“大人,你能明白這種感受嗎?”
吳縣官沒有說話,公堂之外,卻傳來了好大一聲擤鼻涕的聲音,接著一聲接著一聲,顧雲初轉頭一看,隻見外麵的百姓,好些都是雙眼通紅,拿著衣袖擦著眼淚。顯然是聽哭了。比較富有母愛父愛的幾個,看著顧雲初的模樣就仿佛雞媽媽看見了雞寶寶。
“太慘了。”
“好好一個姑娘,怎麼這麼慘。”
“甭管怎麼說,這姑娘是人,李秀才可是差點把人炸死了。”
“還是讀書人呢,欺負這麼一個可憐的孤女算什麼本事!”
“丫頭,彆怕,吳大人是清正廉明的好官,他一定會幫你的!”
附近一處茶樓的二樓包廂此刻也很是熱鬨。
南家幾個俊俏的郎君、女郎一個個同樣雙眼含淚,擤著大鼻涕。哭得比顧雲初還認真。
“嗚嗚嗚,想不到……想不到顧姑娘竟然有如此過往。”
“老天真是不講理,讓李秀才這樣的人過的那麼好,顧姑娘這麼好的人,卻如此顛沛流離!”
南魚小狐狸哭的打嗝。抽噎的表示,顧姐姐太慘了,他以後不吃糖葫蘆了,都給顧姐姐吃!
和顧雲初一起經曆了畫壁和造畜事件的敖焱:……雖……雖然顧雲初說的話也沒錯,但總感覺哪裡不對的樣子。
公堂之上,偽君子李秀才也第一次見識到了嚶嚶怪的威力。
這女人和剛剛暴打他的真的是一個人嗎?
你哭個屁啊,拿出剛剛暴打他的狠勁啊!
這也太不要臉了!
眼看群情激奮,李秀才乾脆咬死了自己不知道顧雲初也在,他是想弄死一窩狐狸,結果誤傷了而已!
相比於殺人放火,謀財害命,隻是為了除去自家園子的狐狸而誤傷彆人,以他秀才的身份,不算什麼大事。
顧雲初也知道,當然不願意饒他,正要乘勝追擊,結果吳縣官先開口了。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除園子裡的妖狐,可聽你們幾人的證詞,那南家狐狸分明一直遮掩身份,如常人一樣和你往來,租金不缺,禮數周全,你到底是如何確定他們是狐狸的?或者說,你在下手之前,真的確定他們都是狐狸,就沒有想過,你可能弄錯了的後果嗎?”
要知道,這可不是小事,萬一弄錯了,可是要死很多人的。
李秀才一愣,慌忙道。
“我……我是見他們神出鬼沒的,人口眾多,還多是年輕俊俏的男女……”
吳縣官冷聲道。
“就隻有這些?”
李秀才額頭冒出冷汗。
“還……我還見過他們的尾巴,沒錯,我看見過他們的狐狸尾巴!”
這家夥還敢說謊?
顧雲初當即看過去。
“那你說,南家的狐狸尾巴是什麼顏色的?”
李秀才腦門上的汗更多了。他又沒看見過,哪裡知道什麼顏色。但這個時候不說反而是有鬼。
“紅……紅色,他們的尾巴是紅色的!”
顧雲初冷笑。“想不到人家藏在衣服裡麵的尾巴你都能看見,怎麼?人家去茅房,你躲在外麵偷看了?!”
這話頓時引得外麵的百姓嘲笑一聲。
隨後顧雲初又道。
“不過你可錯了,南家雖然姓南,卻都是北邊來的狐狸,那兒有種白狐,毛色雪白,沒有一丁點雜毛。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叫來南家的狐狸給你看看!”
李秀才當即慌張道。
“誰知道你們會使什麼妖法!”
顧雲初冷笑。
“那真是好笑了,在你口中,南家狐狸一會兒笨到藏在衣服下麵的狐狸尾巴都能被你看了去,一會兒又仿佛無所不能,妖法一出,什麼事都能辦成。看似是南家狐狸厲害,但怎麼好像還是你比較厲害,對你有利的就是真的,對你不利的就是妖法?而且有大人官威在這,狐狸連門都進不來,還能有什麼妖法?”
說著,她對著外麵就喊了一聲,讓南家的狐狸露個麵。
吳縣官驚堂木重重一拍。
“李秀才,你當時確不確定南家都是狐狸,且從實招來!”
李秀才嚇得膝蓋一軟跪在地上。自覺自己無法狡辯,隻能承認道。
“我當時……當時並未看清,隻……隻是猜測他們是狐狸。”
“嘰嘰。”
一個膽怯的聲音傳來,公堂外的眾人慌忙退開,隻見一個皮毛火紅的狐狸長小心的站在外麵,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公堂之內,卻不敢進去。隨後見顧雲初擺擺手,就又慌忙的跑進巷子不見了,雖是狐狸,卻可憐可愛,一點也沒有李秀才口中說的凶殘模樣。
李秀才一看,頓時瞪大眼睛。隨後怒而瞪向顧雲初。
“你詐我?”
顧雲初冷笑。
“詐你又如何?還是秀才公呢,謊話連篇。前言不搭後語!”
隨後她看向吳縣官。
“大人明鑒。此人分明沒有弄清楚南家是否真是狐狸,就可以直接布下硝石硫磺,意圖炸死南家一家上百口,這是常人能乾得出來的事嗎?一般人就算碰到南家狐狸,不喜他們,也不過是不租給他們園子,或是找道士和尚驅趕罷了,誰會一出手就如此狠辣歹毒?另外,大人請看。”
顧雲初從袖子裡拿出幾坨金銀,依稀可以看見那似乎是金銀首飾,隻是似乎融化又凝固過。很不成樣子。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其上分明有幾個指印。
“當時李秀才進了園子,大概是以為我們死絕了,就不斷的翻找金銀,這就是他在這上麵留下的指印,大人對比一下就知道了。而試問,李秀才如果真像他說的那麼大義凜然,為何迫不及待要撿這些東西?想來分明是南家給他高昂的租金,漏了財,這李秀才貪心不足,竟是想要全部,而南家不過是一家子狐狸,炸死了也沒有人會報官找他麻煩!”
“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讀書人的皮囊,強盜的心腸,南家是狐狸,我可不是,但他差點炸死了,可有對我說過一句抱歉?他隻會說,他是為了炸死狐狸,誤傷了我也是無奈。旁人聽了或許不懂,但我想吳大人你一定懂。”
顧雲初冷聲道。
“這樣的人,他竟然是個秀才,萬一他日後撞了大運做了官,那他不也可以因為一些猜測,隻憑自己的臆想斷案,說誰是狐狸,他就是狐狸,就算最後那人死了,發現確實是個人,但又如何呢?他李秀才到那時,恐怕依然隻會是一句輕飄飄的誤傷而已,無可奈何!”
如果說之前顧雲初的話都是讓周圍的百姓代入她,現在她卻是讓周圍的百姓代入了自己。
如果李秀才做了官,如果李秀才看上他家的財產,說他是狐狸呢?
這是什麼?
這不就是話本子上的那種狗官嗎?!
一時間,百姓們被自己的腦補給氣得牙癢癢。
“這樣的人哪能做官?!”
“做了也必然是魚肉鄉裡的狗官!”
“如此惡人,該殺!”
“該殺!”
“該殺!”
不知何時,百姓們的聲音逐漸合二為一。
李秀才的老娘哭嚎著說自己的兒子是無辜的,但是這回,就連同時大林村的村民都不理她了,畢竟李秀才的所作所為實在是駭人聽聞。
李秀才垂死掙紮道。
“不不……都是她冤枉我的,大人,都是她冤枉我的,她和狐狸是一夥的,她妖言惑眾啊大人!”
“那你敢發誓嗎?發誓你沒有為了錢財謀害南家,為了錢財想要炸死南家一家老小上百口?”
如果是之前,顧雲初或許不會理會他這必死之時的掙紮,但現在,她卻想以最快速度,最大的力度摁死他,讓他再也翻不了身。
“前不久,魯山那裡出了一樁奇事,山中住這一窩狐狸,宅院寬大,上書胡府。因為這一窩狐狸壞事做儘,所以天打雷劈了。正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可敢當場發誓,若你是無辜的,南家狐狸和我真是冤枉了你,那就讓雷來劈我,但你若是真的起了謀財害命之心,乾了殺人放火之事,就讓雷來劈你,死後直入十八層地獄!”
就算天雷不來,不過沒關係,這不是有敖焱嗎?
讓他手動來了人工雷,嚇死李秀才這狗東西!
貌美的姑娘麵色冰冷,一瞬間,麵色陰沉,仿佛那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不把李秀才落下地獄誓不甘休。
李秀才腿一軟,癱坐在地,麵色煞白,怎麼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他這幅樣子,事情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吳縣官當即下令。
“李懷謀財害命、殺人放火,如此惡行,天理不容,今革除功名,斬立決!”
這一下子,李秀才雙眼失去神采。
一時間,他甚至說不清是要死了絕望,還是革除功名,身敗名裂更讓他絕望。
*
顧雲初快步離開,一路走到了一處林子裡。
敖焱和南家的狐狸們正等在這,顧雲初看向他們,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怎麼樣,這出好戲好不好看?”
敖焱目光一頓,腦海中閃過公堂之上,哭得梨花帶雨的某人。
他回憶了一下,認真的點頭。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