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枝哈哈地笑了:“那肯定呀,放著現成的菩薩不拜,去點外頭廟的香?我又不是傻子!”
“我就喜歡你這個痛快勁兒!來來來,喝糖水!”
高愛國一邊忙進忙出的,一邊偷眼看著兩位姨和王春枝說話,臉上浮起了可疑的紅暈。
起初他還有點擔心王春枝被兩位能說會道的姨給逗急了,現在看她這樣遊刃有餘,放心之餘還有著隱隱的驕傲。
要不怎麼是春枝兒呢!
這十裡八鄉的,論模樣論心思,有誰及得上她?
王春枝不願意留下來吃飯,可禁不住高家的人一邊一個把她給架住了,隻能象征性的吃了一點。高愛國不依,不住地給她碗裡夾菜,王春枝怎麼都攔不住,便氣咻咻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把高愛國的筷子都看掉了,慌忙鑽到桌下麵撿,二姨三姨對視一眼,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笑聲。
來的時候籃子裡裝著米和蛋,走的時候高家人堅持著把籃子又給填滿了,還不準她看裡頭是什麼東西。
“春枝兒,你這個人就對著我們性子上了,送你啥都是我們樂意,你彆慌!再推,你的票我們也不要了。”二姨和三姨說。
王春枝也不磨磨唧唧,爽快地說:“那我就謝過兩位姨姨了,等有好票子,我第一個來找你們!”
“這才對嘛!”兩人異口同聲。
回去的路上,王春枝坐在牛車上晃晃蕩蕩,籃子壓得她膝蓋發疼,沉甸甸的。
她很好奇裡麵裝的是什麼,卻又不敢亮出來,車子上還有其他人呢!都是來縣裡走親戚的。
坐在王春枝旁邊的兩個婦女似乎非常熟悉,一直呱呱聊著天。她們的聲音是如此之大,王春枝本沒想聽影邊兒,還是被迫灌了個滿耳。
“那楊樹灣新來的山裡媳婦,真可憐呀!她家為了一小袋雜合麵就把她賣了,再怎麼吃緊,一條活生生的命還不如一袋雜合麵?”
“就是,隔著也不算遠,嫁女兒前就不能打聽打聽,那個啞巴是個啥樣兒的人?先頭娶了兩個老婆都被他打死了,偏偏他成分又好,死的那些又是壞分子家的女兒,誰也不能拿他怎麼辦。”
“這個新媳婦又不是壞分子,怕沒這麼容易?”
“那又怎麼樣,咱們鄉裡有幾個是壞分子?不都是門當戶對的貧下農,打老婆的還少了嗎?打斷幾根棍子也不是稀罕事兒,也沒見誰被抓進去是為著打老婆的。這年月,不打老婆的男人還叫男人嗎?”
王春枝楞了一愣。
雖然聽著很刺耳,可她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女人說的是實話。
大伯和四叔都打老婆,村子裡女人挨打的慘叫天天都有,很少斷過。
所為著的事情也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糊糊鹹了淡了,茶燙了冷了,碗破了碟子碎了……向來做媳婦的隻有挨打的份兒,不能還手,還手的話隻會挨打得更狠。
男人們都是下苦力討生活的,脾氣自然很差,對著外麵的人不敢抖狠,回到家裡便隻有把氣撒在老婆身上。感情再好也是這樣,打完了一起吃飯睡覺,下次再接著打。大家都這樣。
可是,這樣便是對的麼?
王春枝咬住了嘴唇,眼裡泛起些倔強的神色——將來的丈夫想打她?她咽不下這口氣!
這個時候,王春枝恍恍惚惚想起了程冬至對她說的那些話,心裡竟然開始產生了些異樣的幻想。
要是找個文文靜靜的城裡男人,或許不會像村子裡那些男人那樣子?
今天吃飯的時候聽高愛國二姨說過,高愛國他爸就是一輩子沒和高愛國他媽紅過臉,更彆說動手打人了,這麼多年的老夫老妻,平常說句話都溫柔得泛酸氣。
其他城裡人家也是這樣的嗎?
王春枝忽然回過神來,笑著輕輕給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醒。
冬枝兒年紀小不懂事,她怎麼也跟著瞎想啦?
下了牛車後,王春枝把籃子藏得緊緊的,飛快地進了太婆家裡。
“姐你回來啦!這籃子裡的是啥?”程冬至第一個迎了上去。
“高家給的,我也不知道,一起看看。”
兩人一起把籃子搬到炕上,解開了係得嚴嚴實實的布花結後,頓時被裡麵的東西花了眼。
兩隻雞架子,一把灰麥麵,一罐子醃的韭菜花和一包糖!
雞架子是去了皮肉的整雞骨,一向是賣的非常好的“俏玩意”,去得晚點兒基本拿不到。
為什麼?因為這雞架子骨上有肉,烤著啃起來過癮,熬湯和整雞一樣香,價格卻是比整雞便宜了不知道多少!
現在哪裡看得到這東西,肉門麵那邊內部消化恐怕都不夠,也虧了高家的那兩位姨怎麼弄到手的。
“怎麼這麼老些東西呀!這叫我怎麼好意思……”王春枝有些局促。
她帶過去的那些老米和蛋,不知道能抵這些不?她還吃了人家一頓飯呢!
倒是程冬至提醒了她:“姐,咱們不是有好些布票嗎?他們家裡不愁吃肯定愛打扮,布票怕是不夠,要不下次送去?”
王春枝拍了拍腦袋:“對!你咋就這麼靈醒呢?”
布票是他們手中最無用的東西,買了不敢做,做了也不敢穿出來,還不如穿得舊舊的把好東西偷偷吃到肚子裡。
想清楚還人情的方法後,王春枝心裡擔子也下去不少,開始興致勃勃地琢磨著怎麼收拾雞架子了。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物儘其用熬成架子湯。
雞架子放在鍋裡慢慢地熬煮,能熬出一大鍋非常香的白色湯汁來。這湯汁遇著冷凝固成白膏,收在瓦罐裡,撒點鹽就可以放很久。現在是冷天存得住東西,那膏裡有雞油味兒,做糊糊米飯的時候澆一勺下去可就香的不得了,做餅子的時候揉一點在裡麵也香。
王春枝和太婆都舍不得吃那雞架子膏,全都讓著程冬至吃。
每天早上,王春枝都會挖一塊膏出來燒開湯,下一碗麵,程冬至在那裡吸麵條,兩人都慈愛地看著她,比自己吃了還香,她們還是吃雜合麵糊糊與餅子。
程冬至沒想吃獨食,然而問起來隻說是不愛吃這個,她也隻好無奈了。
等以後家裡雞多了,大姐和太婆就不會舍不得了?她想。
程冬至吃了十一碗麵後,周屯的那位姑娘坐著借來的自行車,由她大哥載著,其他兄弟們護送著,羞澀地來到了斷尾村。
也是這個時候,程冬至才知道自己這位大堂嫂的名字是周杏兒。
王老太把周杏兒罵得很不堪,的確,周杏兒是有一個尖尖的下巴,一雙略腫的眼睛,可看起來並不難看。
單獨看她的五官都不好,湊在一起卻有一種異樣的和諧感,看著很順眼。
尤其是她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地嬌憨機靈,叫人下意識想要愛憐。難怪大蛋兒這種急色之人會對她動那種肮臟的心思,的確是非常有魅力。
周招娣第一次做婆婆,樂得合不攏嘴,並沒有過多的為難她,進門的事情相當順利。
然而,敬茶的時候出了點小問題。
周杏兒捧了茶,才要敬給王老頭和王老太,忽然從旁邊伸出一隻腳,把她重重地絆倒在了地上……